第127章 第 127 章

马车并未驶回宁国府,而是在荣国府大门前稳稳停下。

贾葳先行下车,随即小心地搀扶着母亲尤氏,母子二人一路沉默,径直往贾母所居的荣庆堂行去。

荣庆堂内,烛火通明,气氛却不同于往日的温馨闲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与压抑。

贾母已换下了那身沉重繁琐的超品诰命冠服,只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常服,坐在正中的暖榻上。

她头发已然花白,面容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沉静,目光缓缓扫过满堂的儿孙。

她的视线先是在尚且一脸天真懵懂、不知世事深浅的宝玉身上停留片刻,带着难以掩饰的疼惜与隐忧;

随即又扫过站在前列、神色各异的两个儿子贾赦、贾政,以及他们身后的儿媳邢夫人、王夫人。

当看到王夫人那虽极力克制、却依旧难掩兴奋与得意的眉梢眼角时,贾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与失望。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家族最高长辈的发话。

贾母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积蓄力气,也仿佛在斟酌言辞。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元春封妃,是我们贾家天大的喜事,是两位陛下对我们贾家的浩荡皇恩,是无上的荣宠。”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但是,我们作为臣子,更要时刻谨记自己的本分!需知福祸相依,盛极而衰的道理。”

“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贾家,等着抓我们的错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言慎行,谦卑守礼,兢兢业业,忠于王事!若是有谁因此得意忘形,在外头肆意妄为,惹是生非,丢了祖宗的脸面,败坏了门风……我第一个不饶他!”

贾母这番语重心长、甚至带着几分警醒意味的话,不知道堂下这些心思各异的子孙究竟听进去了几分。

但至少表面上,从贾赦、贾政到王字辈的晚辈,一个个都垂首敛目,做出了一副恭顺聆听、深受教诲的模样。

在荣国府用了顿气氛微妙的晚饭后,贾珍、尤氏和贾葳便告辞返回宁国府。

一直在府中焦灼等待消息的贾蓉与儿媳秦可卿连忙迎了上来,询问宫中的具体情况。

当从贾珍口中确认大姑姑贾元春果真被册封为贤德妃后,贾蓉脸上顿时放出光来,忍不住抚掌感叹道:“大姑姑果然是有大造化的!不愧是大年初一生的贵人!”

贾珍亦是满面红光,捻着短须,志得意满地笑道:“这是自然,这也是我们宁荣二府,我们整个贾家的造化。祖宗庇佑啊!”

看着眼前这对只顾着欣喜若狂、全然意识不到其中隐忧的父子,贾葳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知道,此刻若出言提醒他们要谨慎,莫要张扬,非但不会被听取,反而会招来斥责,认为他扫兴、不识大体。

他索性眼不见为净,借口送母亲回房休息,先行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尤氏看着儿子沉重紧绷的侧脸,心中亦是了然。

她轻轻拍了拍贾葳的手臂,无声地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茂儿,事已至此,非你我之力可以扭转。既然无法改变,便只能接受。贾家子孙众多,枝繁叶茂,这份荣耀,这份责任,不该,也不能全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

贾葳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过来宽慰母亲:“母亲放心,儿子明白。我心里有打算,您不必过于忧心,今日也劳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嘴上说着“心里有打算”的贾葳,将母亲送回院子后,并未直接歇息。

他没有进屋,而是走到廊下,那里挂着一个精致的竹制鸟笼。

打开笼门,修长的手指伸了进去。

笼中是一只蓝白相间、眼神灵动的小鸽子。

它歪着头看了看贾葳,似乎辨认了一下,然后轻盈地一跳,便落在了他修长的指尖上。

贾葳带着鸽子走到轩中坐下,有眼色的小丫鬟已经端来水和小米。

从旁边的小瓷碗里抓了一小把金黄的小米,洒在石桌上,鸽子利落地跳到桌面,低头快速地啄食起来,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待它吃完,贾葳再次伸出手指,鸽子乖巧地跳回他的手上。

他走到围栏边,手臂向着暮色沉沉的夜空轻轻一扬——那鸽子便如同离弦之箭般,“扑棱棱”展翅飞起,瞬间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

翌日,贾葳如常前往太仆寺衙署处理公务。

待到下值时分,他所乘的马车并未直接驶回宁荣街,而是在距离街口尚有段距离时,便悄然拐入了一条清净的巷道,最终在一座规模宏大、门庭森严的府邸侧门前停了下来。

小东上前,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门扉。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一名看似普通仆役、眼神却异常精干的汉子探出头来,见到小东和身后的马车,立刻躬身让开。

贾葳下车进门,在那汉子的引领下,穿过几重庭院回廊,进入了一间陈设雅致、温暖如春的室内。

他刚一踏入,一个身影便如同等候猎物许久的猎豹般,迅疾地扑了上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水沚将头埋在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用一种混合着委屈、幽怨与撒娇的语调控诉道:“你这个狠心的,小啾在你手里养了那么久,你竟才用它来找过我一次。是不是若我不主动去寻你,你便要将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个负心薄幸、用完就扔的……”

贾葳被他这连珠炮似的抱怨弄得哭笑不得,心中那因昨日之事积攒的郁气倒是散了几分。

能怎么办呢?这人是他自己选的。

只得回抱住对方,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放软了声音安抚道:“胡说什么……我怎会忘了你?只是近日事务繁杂,抽不开身……”

水沚却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见他态度软化,立刻打蛇随棍上,抬起头,凤眸灼灼地盯着他:“既是如此,那娘子须得好好补偿为夫才是!”

贾葳不敢随便应承,生怕他又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只得谨慎地问道:“你想要何补偿?”

水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布置精良的屋子,拉着贾葳的手,语气带着几分炫耀与期待:“娘子觉得,我这王府如何?虽说年底才能彻底收拾停当,过了年方能正式从宫里搬出来,但大体已经看得过去了。”

贾葳也随着他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想起方才一路行来所见亭台楼阁的规制与用料,点了点头,客观评价道:“确实不错。虽说是旧宅,但当年义忠亲王极得太祖爷看重,所用皆是上乘木料砖石,格局也大气轩敞。”

水沚满意地笑了,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随即凑到他耳边,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轻柔气声问道:

“可是……娘子你看,这宅子如此空旷广大,为夫往后却只有孤身一人居住,夜里定然冷清寂寥,想想便觉得害怕……娘子最是心软,定然心疼为夫,不如……早日搬来陪我,可好?”

原来前面所有的委屈卖乖、旁敲侧击,最终都落在了这个目的上。

贾葳心中无奈叹息,这人真是……一刻都不忘他那点“痴心妄想”。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水沚的脸颊,正色道:“你清醒些。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莫说他身为宁国府嫡子、朝廷命官的身份,便是寻常人家,也断无两个男子公然同居一府的道理。

被如此直白地拒绝,水沚脸上顿时笼上一层烦闷的阴霾。

他不再多言,直接低头,用温热的唇堵住了贾葳那张总是说出“绝情”话语的嘴,带着些许惩罚般的啃咬,又很快化为缠绵深入的吮吸。

贾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亲得气息紊乱,头脑发昏,身子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水沚顺势将他打横抱起,几步走到窗边一张铺设着柔软毛皮的贵妃榻旁,两人一同歪倒下去。

贾葳整个人被圈在水沚温暖坚实的怀抱里,一只手还被对方紧紧握住,细细摩挲把玩。

水沚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每摸到他一个纤细的指关节,便低头在他唇上或脸颊亲一下,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占有欲。

如此温存缱绻了好一阵,贾葳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

他靠在水沚胸前,想起正事,微微撑起身子,问道:“昨日万寿节宴上,我大姑姑贾元春封妃之事,你在场,可知其中详细?”

水沚正把玩着他一缕散落的墨发,闻言,立刻不满地叼住了他近在咫尺的耳垂,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磨了磨,假装生气道:“好啊,你竟在我面前打听别的女人?说,你是不是心里没有我了?不爱我了?”

贾葳被他这醋意横飞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啧”了一声,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胸口:“别闹,与你说正事呢,快正经些。”

水沚挨了一下,这才悻悻然地松开他的耳垂,神色稍敛,只是语气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后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有人故意伸脚绊了她一下。刑慎司的人手脚不慢,当时就将那做小动作的宫人拿住了。”

贾葳心中一动,追问道:“然后呢?可问出幕后主使?”

水沚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寒意:“人是抓住了,可惜……还没来得及细审,就在刑慎司的大牢里,‘自尽’了。”

“自尽?”贾葳瞳孔微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人在刑慎司,还能自尽?”

刑慎司是何等地方?

那是内廷专门关押、审讯犯错宫人的所在,守卫森严,规矩酷烈,进去的人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水沚肯定地再次点头,眼神幽深:“没错。因为……刑慎司里,也有他们的人。”

贾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巨震。

刑慎司位于皇宫大内,是皇帝掌控宫廷、威慑内侍的重要机构,可以说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之一。

如今,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到将手伸进了这里,还能在事发后如此迅速地灭口。

这不仅仅是后宫争风吃醋那么简单了,这是在挑战皇权,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织就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即便皇帝有时糊涂,容易被人蒙蔽,可他上头,还坐着一位疑心病重、掌控欲极强的太上皇呢。

这等触及底线的事情,太上皇岂会坐视不理?

贾葳放松下来,有些意兴阑珊道:“有人想要把贾家拉到旋涡里,就是不知道先被搅死的是谁了。”

“管他搅死的是谁,”水沚亲了亲贾葳的嘴角,翻了个身,将人压在身下,“娘子先补偿为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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