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清苑县籍,涿州城西‘积善堂’主人。名下登记田亩……嗯,这数字看着倒也‘合理’。”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纸张,语气陡然转厉:“然据查:隆庆二十五年,侵夺官田三百二十亩;隆庆二十七年,强买军屯熟地四百七十亩;隆庆二十九年,勾结前任知州,伪造地契,侵占民田、河滩淤地总计……一千一百余亩!仅此一项,隐匿田产近两千亩!”
王智脸色微变,强辩道:“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
贾葳不理他,继续念道:“隆庆三十一年,贿赂州衙户房书吏,篡改黄册,将名下田亩‘飞洒’至数十家绝户名下,偷逃赋税至今!此外,私蓄健仆家丁,逾制达二百三十七人,皆配剑棍,操练武艺,俨然私兵!”
念到这里,贾葳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向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王智:
“王老爷,你蓄养这么多持械家丁,意欲何为?是想效仿前朝流寇,啸聚山林?还是……想操练兵马,攻打州府,对抗朝廷?”
他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问:“说!你训练这些私兵,是不是想谋反?!如此大事,你堂兄王晃身在内阁,执掌机枢,他——知不知情?!或者说,这本就是你们王氏一族,沆瀣一气,图谋不轨?!”
“放屁!!”
王智被这顶“谋反”的大帽子砸得魂飞魄散,气得浑身发抖,理智全无,指着贾葳口不择言地咆哮:“你血口喷人!老夫蓄养家丁只为看家护院!那些田地……田地是老夫花钱买的!阁老……阁老他根本不知情!你休要攀诬阁老!你这奸佞小人!定是你伪造证据,陷害忠良!老夫要上京告御状!告你……”
“哦?只为看家护院?”
贾葳姿态闲适地打断他的咆哮,仿佛只是随意聊天,目光却转向堂中一侧的巨大山水屏风,扬声问道:“孙郎中,方才王智所言,侵占官田军屯民田、贿赂官吏、私蓄逾制家丁、亲口承认‘只为看家护院’而非谋反……这些,您可都听清楚了?”
这一问,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王智头顶!
王智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恐,死死盯着那面屏风。
在满堂豪绅地主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屏风后转出两人。
为首者,身着五品白鹇补服,面容严肃,正是刑部清吏司郎中孙峥。他身后跟着一名手持纸笔、作录事打扮的官员。
“本官,刑部郎中孙峥,奉旨随行,复核钦差所查案卷。”
孙正目光冰冷地扫过面如死灰的王智,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王智所供述罪状,本官与录事,听得一清二楚,记录在案。人证、物证、口供俱在,铁证如山。”
轰!——
王智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
刚才那些脱口而出的话,竟成了压死自己的最后一块巨石。
贾葳这才缓缓起身,对着孙峥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孙大人见谅。下官也是无奈。前日将初步查获的罪证八百里加急呈送刑部,本想按部就班,奈何陛下限期三月,刑部复核、大理寺驳正,来回迁延时日,恐误了皇差。只得请陛下特旨,烦劳孙大人星夜兼程赶来,亲耳听一听这‘口供’,也好省去些程序,早日结案,上报天听。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他转向失魂落魄的王智,语气平淡:“王老爷,你看,本官也是按规矩办事。只是你……太着急了些。”
孙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贾御史用心良苦,本官明白。”
他看向地上瘫软的王智,声音如同宣判:“王智,侵占官田军屯民田,数额巨大;贿赂官吏,篡改黄册;私蓄甲兵,严重逾制!数罪并罚,依《大雍律》,当抄没家产,主犯流三千里,遇赦不赦!眷属……依律处置。”最后四个字,冰冷彻骨。
“不——!!”王智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水沚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对孙峥道:“孙郎中辛苦。既已复核清楚,就请尽快拟好文书,提交大理寺吧。孤也好附上奏本,请父皇朱批。这等蠹虫,早一日正法,地方早一日安宁。”
“下官遵命!”孙峥拱手领命,看也不看地上昏死的王智,带着录事转身又隐入了屏风之后。
“来人!”水沚扬声。
堂外早已待命的一队刑部衙役应声而入。
“拖下去,严加看管!即刻带人围困王智家宅,一应人等,不得走脱一个!”水沚下令干脆利落。
“遵令!”部衙架起瘫软如泥的王智,迅速拖走。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王智无意识的呻吟,迅速消失在堂外,只留下满堂死寂和刺骨的寒意。
贾葳重新坐回椅中,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仿佛刚才那雷霆手段与他无关。
他环视着堂下一个个面无人色、抖若寒蝉的豪绅地主们,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无奈又带着点无辜的叹息:
“唉,本官奉旨,本是来收税的。结果呢?倒先替朝廷当了一回青天大老爷,审了个谋反大案。这差事办的……还真是始料未及啊。”
他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王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重新核定田亩,据实缴纳新税,还是步其后尘,家破人亡,沦为阶下之囚……你们,自己选吧。”
堂内落针可闻。
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却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个角落、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
所有轻松的笑意、侥幸的盘算,都在王智被拖走的那一刻,彻底粉碎。
他们看着堂上那位面容清俊、语气温和的年轻御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贾御史,哪里是什么能被美色和银子收买的纨绔?
分明是披着羊皮、手持利刃的阎罗!
他们的好日子,是真的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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