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小郭……你们跟婆婆说实话……我这不是普通的胃病,对不对?”她顿了顿,浑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直视着他们,仿佛要看到他们心里去,“不会……是那个……胃癌吧?”
姚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但他语气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轻松的嗔怪:“翁婆婆,您想什么呢!就是年纪大了,肠胃功能弱了些,需要好好调理一阵子。老人家身体有点不舒服很正常的,您别自己吓自己。您听向阳的,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出院回家的!”
翁婆婆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姚杰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分辨他话里的真伪。最终,她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绽出一个无比慈和,却让郭睿看得心头发紧的笑容。
她或许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忍心戳破孩子们善意的谎言。
“好,好……不是就好……”她轻声说着,像是松了一口气,“那……等婆婆出院了,就去看你们比赛。等比赛完了,你们来家里,婆婆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姚杰郑重地点点头。
后来,翁婆婆又絮絮叨叨跟姚杰和郭睿说了一些话。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北京的冬天冷,让他们多穿点;训练别太拼,注意身体;要么就是别担心自己,好好准备比赛之类的。
她记性好像没那么好了,讲过的话几分钟之后就会忘,然后再讲一遍。
姚杰始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微笑点头,轻声应和,直到翁婆婆精力不济,慢慢睡去。
告别的时候,李向阳追出来送他们到走廊:“姚杰,郭睿,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来看她,她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姚杰微笑点头:“不客气,应该的。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和我说。”
李向阳感激地看向姚杰,嘴唇动了动,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多谢。但姚杰……你们,你们还是少来吧。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医生说,情况好的话,外婆也还能再活几年。要是你们来得太勤……我怕外婆她……反而会多想。”
姚杰愣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明白李向阳的担忧。沉默了几秒,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知道了。你……也多保重。”
李向阳点头:“嗯,全国赛上见吧。”
离开医院时,傍晚的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姚杰一路沉默着,头微微低着,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低落和沉重。
郭睿默默走在他身边。
他知道,姚杰和翁婆婆感情深厚,亲眼目睹曾经那样充满生命力的老人被病魔折磨成如今的模样,甚至可能面临着死亡……那种沉重与无力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
寒冷的北风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残雪,更添了几分萧瑟。
走了很长一段路,就在郭睿以为姚杰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姚杰忽然开口。
“郭睿,我其实……很害怕。”
郭睿侧过头看他,没有打断。
姚杰的目光望着前方的街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颤抖:“我怕……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翁婆婆了。”
郭睿懂。以翁婆婆Ⅲ期胃癌的状况,病情瞬息万变,每一次告别都可能成为永诀。
姚杰当然想趁在北京比赛这段时间多去陪陪翁婆婆,但就像李向阳委婉提醒的,去得太频繁,关切太过,反而可能让心思敏锐的老人察觉到真相,徒增她的心理负担,于病情无益。
这种两难的境地,最是折磨人。
郭睿忽然停下了脚步。
姚杰往前走了几步,才察觉到身边没了人,于是他疑惑地转过身。
“姚杰,你过来。”郭睿说。
姚杰眼里的疑惑更深,但还是依言往回走了几步。
下一刻,他毫无防备地被拉进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郭睿的手臂有力地环住他,隔开了周遭的冷风。
两人就这样站着,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郭睿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姚杰的后背。
良久,姚杰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声音闷在郭睿的肩窝里:“谢谢你,郭睿。我感觉……好多了。”
“说了不用跟我说谢谢。”郭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姚杰,你记住,难过的时候,没必要总是自己一个人硬扛着。”
其实郭睿再明白不过。姚杰这个人,从小就过分独立要强,习惯了自己消化所有情绪,好的坏的,都深深埋在心里,从不轻易向外人流露半分脆弱,生怕给别人添麻烦。
当年隐瞒手伤的真相,是怕揭发黄立晓会破坏旋风队的团结;选择原谅李向阳,是顾及翁婆婆的感受,不忍心看到祖孙关系再起波澜。一旦涉及到他在意的人,姚杰权衡考量的天平,永远会倾向对方,而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自己的委屈和感受。
可正是这样的他,才更让郭睿心疼得无以复加。
笨蛋,你还有我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可以放心地依赖我?郭睿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姚杰轻轻从郭睿的怀抱里退出来。他叹了口气,也没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身走到路边的一张被风吹得冰冷的长椅旁,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郭睿跟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郭睿,”姚杰望着前方车来车往的街道,声音平静了些,却透着一丝深藏的无奈,“你当然是我的好朋友。但……就像我以前也跟凌亮说过的,无论是悠悠球,还是朋友,都只能陪你走过人生的某一段路。小郭,我知道你关心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依赖着你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认定的、有些残酷的事实:“很多事情,我们终究得学会自己一个人面对。如果太过习惯依赖某个人,万一……万一以后那个人离开了怎么办?以后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各自成家,我们都是要分开的啊……”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姚杰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再正常不过。在他还很小时候,父母工作就总是异常忙碌,经常去国外出差,虽然有姐姐陪着,但姐姐终究也只是个孩子。后来他成立了烈火队,成为了队长,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大家依赖和仰望的对象。他必须坚强,必须可靠,必须顶住所有的压力。久而久之,他早已习惯了成为被依赖的角色,而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去依赖别人。
再后来,在世界赛前被马丽娜欺骗利用之后,那份本就谨慎的信任更是被打得粉碎,他就更加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情绪和弱点交托给任何人了。
“姚杰,”郭睿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不能因为害怕可能的失去,就拒绝此刻的依赖和靠近,拒绝当下的幸福啊。这因噎废食了。”
“就像你说的,朋友或许只能陪伴一程,但不同的朋友,不也能陪你走过不同风景的路吗?”他顿了顿,“何况,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离开你呢?”
姚杰怔住了,似乎被郭睿话语里的笃定和某种未尽的深意触动了心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我……”
“就像现在,”郭睿打断了他的迟疑,语气里带着心疼和责备,“我是你的朋友,我想要陪着你,分担你的难过。可你却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个人承受这一切。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这个朋友当得很失败,根本帮不到你。我也会很难过的,姚杰。”
他看着姚杰的眼睛,继续道:“况且,我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吗?要一起努力,一起站上世界悠悠球的顶峰。这条路很长,很难走,如果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不能完全信任,不能毫无保留地携手并进,甚至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互相依靠一下,我们怎么走下去?”
说完,郭睿像是为了驱散这有些过于沉重的气氛,故意用轻松了些的语气,伸手揽过姚杰的肩膀,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略带嚣张的模样:“无论怎么说,现在我才是江川队的队长。你这位副队长,好歹也试着依赖一下我嘛,不然怎么知道我当队长有多棒、多可靠呢?”
姚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逗得愣了一下,随即,一抹真切的笑意终于冲破眼底的阴霾,缓缓漾开。他摇了摇头,肩膀在郭睿的手臂下微微放松,轻声道:“好。我会……试着学学的。”
前方的路依然看不清尽头,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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