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众人顶着还不剩炙热的烈日熬到了上午的操练结束。
霍去病与关月尧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模模糊糊间还能听见士兵们的抱怨。
“咱们这两位长官，年纪不大，这折腾人的手段可真是一点都不少。只是这样不练习布阵，却一意只锻炼体能，待上了战场，真的不会出问题吗？”一个听起来稍显成熟的声音，不无担忧地议论道。
“我也正担心呢，我是自韩安国将军帐下调来的，从军也有几年了，竟从未见过这样的练兵方式。”另一个声音应和道。
说到这，那声音更是叹了口气：“当初天子说是要组建一支专以对付匈奴人为务的精锐骑兵，各营军士无不踊跃报名，这才精挑细选出来这八百甲士。
可如今一看，主帅竟是如此年幼的两名小将。虽说居庸关一战，也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可天子这样委以重任，我实在还是有些担忧，日后上了战场，可当真能堪大用否？”
议论到了这里，忽然间戛然而止。却不为别的，食堂开饭了。
方才还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地队伍仿佛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活力，开始快速地移动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仍慢悠悠走在最后的两个少年，拉开了老远的距离。
霍去病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哑然失笑。
方才士兵们的担忧与议论，他都一一听在了耳中。他也不觉得气恼，自己年轻轻，资历尚浅，一时间难以服众也是正常的。
士兵们桀骜难驯，在他看来也并非是何坏事。唯有资质平庸之人，才容易唯唯诺诺，缺乏自己的想法。
而此时士兵们的这些担忧无一不说明，他们对于行兵作战有着自己的见解和经验。
但他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只需要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够驯服这些颇为桀骜不驯的士兵们。
让他们理解并相信自己的作战理念，从而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跟随着自己与阿尧一起，直插进匈奴王庭的心脏处。
“哼，这些人，等适应了这种强度的训练，他们就会明白其中的好处了。”好友一声仿佛过来人似地喟叹在此时传入了霍去病的耳中的，打断了他已经飘远的思绪。
霍去病看向好友，正欲接下他的话茬，却忽见身后一个人影一闪，已经在关月尧的另一边站定。
“真的吗，关校尉？那我等下操回了家，能否再加练一些项目呢？”
来人正是对于霍去病而言有些阴魂不散的曹襄，他怒目而视。可曹襄却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一味地问着关月尧一些训练上的问题。
“现在这样的训练强度，我看着你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以其一味的加训，倒不如在下了操后，找个擅长按摩的医士为你好好按摩一番。让肌肉得到充分的放松，否则第二日我都怕你下不来床。”
哼！霍去病将好友的回答听在耳中，不太高兴地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又赌气似的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与两人的距离。
他想着，好友见他如此，势必也会快步赶上，这样便能不着痕迹地甩开曹襄这个烦人精。
可哪知，关月尧却与曹襄就这个话题聊得兴起，竟不曾留意到霍去病的异状。两人只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不疾不徐地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霍去病走在两人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放慢脚步等着两人，他自觉有些不太甘心。可就这样放任阿尧与曹襄独处，他似乎也不甚愿意。无奈之下，竟装作无意地与两人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信步闲逛似的走向了食堂。
可实际上，他正支着耳朵，听着身后两人接下来的谈话。
“原来如此！只是我自幼有些体弱，因此担心拖累了大家的训练进度。”曹襄温润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了起来，透着些对于自己体能的担忧。
“哈哈那也不必如此心急，训练这种事就是这样，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我看你虽然爆发力确实比起营中其他士兵稍逊，但耐力和意志力却很不错。
想必是你之前训练的不够，养尊处优惯了，所以体能才会一时跟不上。既然如此，你先适应了现下的训练强度，之后再加练也不迟。”关月尧似乎在热心地安慰着陷入了焦虑中的曹襄。
“好！那我就先努力跟上现在的训练强度！”
不过是阿尧随意安慰了几句，竟然就开心成这样！霍去病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想道。
“哪日你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训练强度，可以来找我，我再教你几个……”
“阿尧，你走快点，我都要饿死了，快点去吃午餐吧。”
关月尧的话还没说完，前头忽然传来霍去病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曹襄，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再教你几个提升心肺功能的动作！”关月尧一边小跑着追上好友，一边转头对着已经被自己甩到身后的曹襄说道。
*
“曹襄，平阳长公主竟然让你来食堂吃饭吗？”霍去病坐在食堂里专为军官们准备的房间里，看着气定神闲，坐在自己的案几前，正埋头吃饭的曹襄，强笑着问道。
“阿母确实指派了家中厨子来营中为襄单独料理餐食，可襄是关校尉的军司马，关校尉都不曾独自用餐，襄又怎好凭借身世享受这样的特权呢？”
分明就是早餐时发现自己与阿尧都在食堂用餐，他到了中午才改变了主意，哪里是什么不肯受用平阳侯的特权？
霍去病在心中暗暗腹诽了两句，又看向好友，却见他面色如常，正一副饿虎扑食的模样，埋头往嘴里塞着饭菜，看来确实是饿极了。
只恐怕，阿尧只顾着吃饭，都没将曹襄的这番话听进耳朵里。霍去病有些幸灾乐祸似地想道。
就仿佛是为了应证他想法似的，不多时，关月尧将最后一口饭塞进了嘴里，意犹未尽地看着霍去病说道：“去病，你怎么不吃啊，这肉酱味道是真不错，特别下饭。我还要去添点饭，要不要给你也带点？”
当然最重要的是，主食是米饭，这让在南方长大，吃惯了白米饭的关月尧十分满意。
虽然到了汉代，人们食用稻米的比例较之春秋战国时期已有了提升。但北方并非是大米的主要产区，生活在北方的人，仍以面食作为主要的充饥食物。
米饭，是唯有富裕阶层才能将其作为日常饮食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在卫府中，众人吃惯了面食，米饭也只是偶尔作为调换胃口时的选择被端上过餐桌。
没想到，反倒是到了军营里，竟能饱餐上一顿米饭！
“关校尉喜欢吗？这肉酱是我家厨子拿手的菜肴，你若是喜欢，我明日还让他做来！”
哪知听了关月尧的夸赞，曹襄却高兴了起来。
“你家厨子？你家厨子怎么会在营中做饭？”关月尧先前果然在埋头干饭，并没有理会霍去病与曹襄的闲谈，如今咋听此事，不由奇怪地问道。
“我阿母担心我吃不惯军中饮食，非要派了个家中厨子来，我索性便让他进了食堂后厨帮忙。”说罢似乎是担心招致关月尧的反对，又急急补充道：“不止是我们的饭食，寻常士兵的饮食，他也会搭把手的！”
关月尧却似乎对这厨子的手艺颇为满意，摸了摸已经微微鼓起的肚子，意犹未尽赞道：“怪道我说今日这饭菜如此可口，不错不错，曹襄你家这厨师以后是常驻在军营中吗？”
“那是自然！只要你们不反对，我以后让他日日帮厨去。当然，他的例钱，仍是由我平阳侯府发放的。”
关月尧正想点头赞同，却忽然察觉到好友有些奇怪地沉默，心中暗道不妙。她低头看去，果然，霍去病正冷着张脸，动作优雅地吃着饭。
那盘被关月尧盛赞不已地肉酱，却是一口也不曾动过。
看起来去病又在闹别扭了，关月尧在心中暗暗想着。她乖乖闭上了嘴巴，不再与曹襄搭话，自顾自离开了隔间，打饭去了。
对于好友的想法，关月尧约莫知道个大概。自这两日的观察里以及对好友的了解里，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了症结所在。
去病不喜欢曹襄，这个猜测她几乎能够肯定。
可是因为什么呢？她首先想到，难道是因为曹襄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热情？
可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关月尧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着实有些自恋，去病那样的沉稳，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闹别扭呢？
大概是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关月尧自己都忍不住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也许是卫家与平阳侯府有着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龃龉吧？但因为卫家渐渐得势，平阳侯府想要修复两家的关系，却又不敢直白地向去病示好，所以才旁敲侧击地打算从自己这里下手。
看来在没弄清楚卫家与平阳侯府之间的矛盾前，自己与曹襄还是保持些距离得好。
一定是这样的！关月尧忽然间感到茅塞顿开。这么长时间与去病朝夕相处果然也不是白呆的，自己总算也学会了些权谋之术！
想到这，关月尧不知不觉竟得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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