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热闹非凡，却又不甚符合时人对于宴会期待的晚饭，在日暮时分，盛大的拉开了序幕。
天子在上林苑设宴，此次伴驾而来的郎官与卫青，还有关月尧、霍去病、曹襄、陈直四人都位列于席上。
有天子坐镇的宴会，虽是临时起意，却也不可能草率而随意的应付，相较于营地里士兵们的热闹和随意，宫殿里的宴会则显得隆重而庄严得多了。
“唉……好想去营地里和士兵们一块吃烧烤啊……”关月尧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案前摆放着的，由尚食局的御厨们精心烹饪摆盘后的膳食，无聊地叹道。
她的叹息很快就收到了两声低低的附和，而发出附和的，正是曹襄与陈直。
至于霍去病，他不甚赞同地看了看分列在自己左右的少年们，小声地提醒道：“你们可小声些，等会宴席散了，有的是你们去操场混闹的时候。”
明明年纪是四个人里最小的，却似乎反而是四个人里思想最成熟的。
三个少年咧了咧嘴，沉默了下来。
关月尧看着殿中翩然起舞的舞姬，耳中尽是优雅的丝竹之声，她实在没什么艺术细胞，自小也不曾接受过什么高雅艺术的熏陶。
比起这些士大夫们用来彰显身份与品位的阳春白雪，她还是更加热爱平凡而热闹的，只属于市井间的下里巴人。
大概是三个少年频频向着殿外张望的目光太过于热切，正欣赏着美丽舞姬们歌舞的天子终于注意到了他们。
“陈直，曹襄，怎么？是不是席间的歌舞太过无趣，竟让你们频频向着殿外张望？”天子的声音响起，殿上的歌舞戛然而止，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四个少年所在的位置。
撇开帝王的身份不谈，刘彻也是个极偏心的人。他心中喜爱霍去病与关月尧，即便看见了关月尧与曹襄和陈直一样，也在宴会上开了小差。
可在点名时，却故意隐去了他的名字，而让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陈直和曹襄的身上。
两个少年骤然间听见了天子的点名，皆是心中一慌，身体早于思绪做出了反应。
两人飞快转过了身体，面朝着天子伏了下去，齐齐直呼道：“臣不敢。”
刘彻却不看两人，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关月尧与霍去病，两个少年亦都是一副不安地模样，正看着伏在席上的同伴。
见两人都已经得到了提醒，刘彻也无意刻意地为难小辈搅扰了自己的雅兴，他挥了挥手，淡淡道：“罢了，你们年轻人，想必这样的宴会于你们而言也是无趣。你们既然想去操场上与军士们玩闹，便去罢。”
曹襄与陈直听了天子的话，却并不敢当真，直呼着“臣不敢”，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了席上。
唯有关月尧，听了天子的话，如闻大赦，开心地朝着天子的方向结结实实地一拜，兴奋地谢恩道：“谢陛下！”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起了身，才跨出一步，却见陈直与曹襄俱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正襟危坐着，看也不敢看自己一眼。
而霍去病，则对着她，露出了一副类似牙疼的表情。
天子不是让大家出去玩了吗，为什么剩下三个人谁也不肯走呢？关月尧眨了眨眼睛，心中一沉，坏了，别是自己又做错事了吧？
她此时站在席上，感受着众人自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心中尴尬极了。无法，她只能求助似的看向了好友。
怎么办啊去病！
霍去病看着好友，似乎能从他可怜巴巴的目光中读出这句话来。
“谢陛下，那臣与关校尉，便先行告退了。”在心中犹豫了片刻，霍去病还是认命似地朝着天子一拜，在得到了天子的首肯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好友的身边。
刘彻端坐在御座上，看着殿中众人的反应，五味陈杂。
半大的小子哪里有闲得住的时候，他颇能理解少年们想要去操场玩耍的心情，方才的话也并不是反话或者训诫。
可是在第一时间，唯有关月尧相信了他的话，并兴高采烈地做出了回应。
此时关月尧与霍去病早已相携离开了大殿，歌舞再起，宴席又再次恢复了它所应有的秩序。刘彻悄悄打量着端坐于席上的曹襄与陈直。
两人分明都露出了一副意兴阑珊，心不在焉地神情，却仍然保持着一副端正地模样。
阳奉阴违，倒不如月尧和去病的反应来着直白。刘彻在心中淡淡地想道。
就如刘彻始终也无法全然的信任那些列侯权贵，哪怕他们之中也混杂了皇室，甚至刘彻本人至亲的血脉。
这些权贵们的心中，又岂能够真的发自内心的信任着掌握了他们命运的帝王呢？
刘彻觉得自己对于霍去病和关月尧莫名的偏爱，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哪个帝王会厌恶一个，有能力，又对自己的话语从不怀疑，全然相信的臣子呢？
此时的关月尧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在好友眼中过于冲动，也毫无眼力的想行为，竟然在天子的心中得到了如此高的评价。
她正拉着好友，开心地朝着操场的方向疾行而去呢。
*
两人走出了大殿，上林苑的甬道此时格外的安静，除了当值的卫兵外，几乎不再有其他的行人经过。
“去病，你刚才为什么露出那样的神情，是我又做错了吗？”见四下里无人，关月尧轻轻问出了那个让自己提心吊胆了一路的问题。
“你既然知道现在担心，以后就别在这样冲动行事了。”霍去病转头看了看好友，神情淡淡地说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听了他的话，关月尧的脸上露出了越发担忧的神情。
霍去病故意沉默了片刻，想要他受些教训。
可看着好友忧虑地垂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无措地模样，他的心中一软，又忍不住宽慰道：“不过你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方才我看天子的语气，应当确实有意让我们出来放放松，透透气的。
陈直与曹襄不敢出来，如今错过了机会，只能在殿上干坐着了。”说到这，霍去病一贯颇为严肃的脸上，竟然难得露出了些许促狭的笑容。
“呼，那就好，那就好。”关月尧听了好友的话，长舒了一口气，神色复又快活了起来。
“去病，走吧我们快去操场上，等晚了肉都被他们吃完了！”想到这，关月尧再也等不及，拉起霍去病的手，便沿着甬道朝着操场的方向飞快地奔了去。
霍去病被好友一拽，被迫跟着跑了起来。四下里虽无人，可这里是天子所在的御苑，又岂能容得旁人造次。
霍去病看着眼前好友的背影，心惊胆颤地提醒道：“阿尧！这里可是皇家御苑！天子还在呢，注意你的仪态！”
可回应他的，只有好友越发加快的脚步，以及一句轻飘飘的：“天子还在殿上坐着呢，哪里会知道我们在干嘛。”
霍去病气结，刚刚就不该一时心软告诉阿尧天子的想法，就该让他受些教训的！
*
不同于宫殿中专为天子与官员们准备的宴会氛围文雅含蓄，操场上士卒们的宴会则显得热闹而随意得多了。
距离操场还有一段距离呢，关月尧便听到了一阵吵吵闹闹的粗狂歌声，还有士兵们的嬉闹声。
“去病，你看，果然还是这里有意思！在那殿上听点咿咿呀呀地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都要睡着了。”
“这是能浑说的吗？！”霍去病听了好友的抱怨，终于忍住瞪了一眼：“陛下体恤我们在宴会中无聊，放我们出来游玩，你怎么还敢说此等抱怨之语？”
虽然，阿尧是自己的心仪之人，可天子更是霍去病崇拜、景仰视之如君如师亦如父的存在，霍去病不愿自任何人的口中听见关于刘彻的非议。
“我不过是说我不喜欢听那些咿咿呀呀的曲子，你这么生气干嘛？你是那个唱歌的歌姬的歌迷啊？神经！”
她当然知道好友震怒的原因来自于对皇帝的拥护，可关月尧却并不吃霍去病这一套，对于好友对于天子那复杂的感情也难以感同身受。
在天子的雷霆之怒没有真正落在她，亦或是她身边亲近的人时。在关月尧的眼中，刘彻并不比她以前在学校时的教导主任又或者是教练更具有多少的权威，更令她畏惧。
甚至，在关月尧的心中，刘彻的形象或许比以往学校的教导主任和老师，还要更加的亲切和善，令她感到亲近。
这是一个更加平等的现代社会，所天然赋予生活在期间的人类的一颗，更加独立，更加自由的心。
这是谁也无法夺去的，谁也无法改变的，早已烙印在关月尧灵魂深处，永远也不会被磨灭的意志。
面对这个千年前的封建社会，她深知自己无力去改变谁。可同样的，她也绝不容许自己就这样被旁人，被社会潜移默化，也成为一个被人奴役，又或者奴役他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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