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曾经心生过逃避的念头，该来的终究还是要到来了。
元光六年，秋八月，廿二日，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宜嫁娶。
这一日关内侯卫青与名满天下的名将李广之女李蕙君的婚礼，引得好事的居民们纷纷等在了李家送嫁队伍的路线上围观，一时之间，长安城中，万人空巷，着实是难得的热闹。
作为男方家的亲友，关月尧与霍去病自然也被安排在了迎亲的队伍中。为了体现对于这桩婚事的重视，卫青着实费了心思好好准备了一番。
当两人随着众人一齐走到迎亲的队伍前，关月尧也不由得为这一溜长长的马车队伍惊得忘记合上了下巴。
单是各式车軿便足有数十辆，此时早已是整装待发，齐齐整整地排列在甲第宽阔而平坦的青石板路上。此外，更有盛装打扮的骑奴与侍僮，夹毂列于左右，看起来庄严而又华美。
车队前后，又有乐队抱持着乐器，吹揍着迎亲时常常吹奏的喜乐。
关月尧夹在一派喜气洋洋的众人之间，却只能强作欢颜，努力地不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她有些后悔，自己是否再懦弱一些，就像去病所提议的那样，装病在家中，粉饰太平，假装什么都没有改变。
卫大人还是那个卫大人，而没有在今日一脸欣喜的变成另一个人的爱人，自己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呢？
想到这，她又再次忍不住看向了就骑马立于人群最前方的卫青。
不同于关月尧在现代时的记忆，今日的卫青穿了一身玄色婚服，虽然看起来庄重无比，可这个平日里总是给人以温和印象的青年，今日笑得格外灿烂。
这似乎也在昭示着，此时卫青心中无法掩饰也不想掩饰的喜悦与期待。
“真好啊，能够与自己所爱之人组建家庭。”关月尧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羡慕着。
“阿尧，你还好吗？”忽然，好友关切的话语传入了耳中，关月尧转头，与霍去病看着自己的视线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
此时霍去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正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但也有些模糊的自己。
“是不是我表情没控制好，要被人看出破绽了？”关月尧被好友的这一问吓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有些惊恐地看着霍去病。
“不是，是你笑得太灿烂了，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今天成亲的是你。”霍去病淡淡地提醒道。
“哦……”关月尧揉了揉已经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想要掩饰心中的难过，却偏偏欲盖弥彰，过犹不及。
“这样呢？”关月尧收敛了笑容，再次看向好友。
“嗯，这样自然多了。”霍去病点头肯定道，可他皱着眉头，似乎并不甚开心。
霍去病并不喜欢这样明明心中难过，可脸上却笑得灿烂的阿尧。他情愿他永远像他们初识时的那样没心没肺，想骂便骂，想笑便笑。
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礼教规训，人情间的身不由己，也并不是人人都该奉之如圭臬的。他有些后悔，那日没有坚持让阿尧留在家中。
“你且忍一忍，等婚宴开始，我们寻了借口早些溜回家去。”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好友有些冰凉地手指，小声说道。
关月尧有些惊讶地看向好友，这是卫青的婚礼，霍去病早早告辞，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没事的，再怎么煎熬也不过就是这一日的时间，咱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舅舅待我们这样好，我们不要为了自己的情绪，搅合了人家的婚礼。”关月尧冲着霍去病一笑，还待要说些什么，队伍的末尾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原来是天子的使者自未央宫中匆匆赶来，当着众人的面，又是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赏赐，给足了卫家的面子。
“卫将军，您将迎娶新妇，陛下很是高兴，只是不便亲临，因此特令我等从旁观礼，好待礼毕回宫后能好好与陛下描述一番。”
卫青如何敢不应承，下马谢了恩可脸上却竟是焦急之色。
眼见得吉时已到，队伍却还未出发，卫青担心在这里停留的太久，误了吉时，给这桩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婚事平添出变数。
他知道卫家如今得了天子器重，青云直上，可在李广将军这样的武将世家眼中，仍然不过是靠着女人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外戚。
若不是蕙君在家中苦苦支撑，以李老将军的脾气，未必愿意将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嫁给自己。
卫青喜欢李蕙君，也发自内心的敬重着李广这位沙场宿将，飞将军的声名也曾是他少年时代所憧憬的对象。
是以即便得了天子的授意，可以用皇权来强迫李老将军将心爱的女儿嫁给自己，可他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破坏了蕙君与家人和睦的关系。
而如今，李老将军好不容易松了口，若是误了吉时被他寻找话柄耽误了婚事，那可如何了得？
大概是焦急显露在了脸上，使者笑了笑，也催促着卫青快快上马，向李家的府邸走去。
迎亲的队伍开始缓缓地移动了起来，这场盛大的婚礼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
关月尧作为一名旁观者，见证了卫青婚礼的始末，也见证了自己初恋的终结。
她看着卫青与李蕙君，皆是盛装的打扮，脸上也都挂着那种，她曾经在现代时参加的有限几场婚礼时见过的，总是出现在新人们脸上的幸福笑容。
古往今来，步入一场婚姻，似乎都被许多人视作是幸福生活的新开端。
“李小娘子今天真漂亮呀……”霍去病听到好友的口中轻轻地呢喃着，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羡慕。
他不知道这羡慕的由来，只是在心中再次加深了好友心悦于李小娘子的误会。
“你若是喜欢漂亮的小娘子，改日入了宫中我求三姨也给你相看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做新妇。”霍去病忍着心中的酸涩，提议道。
关月尧并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爱人是要靠自己的寻找的，没有爱的婚姻，我宁愿不要，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爱？”霍去病听了好友的话，似懂非懂的反问道。他隐隐约约，似乎能够明白好友话中的意思，可却又无法认同。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男子因为找不到心爱的人，就舍弃为家族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责任呢？
何况，他喜欢的人本就是个男子，即便两人相爱，也无法诞育子嗣。
“找不到喜欢的人，你就不成亲吗？”霍去病不太确定的反问小声反问道。
“嗯，我于这世间本就如无根的飘萍，无父无母，没有养育了我需要我为之负责的家族。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非要寻个人继承不可的，所以延续血脉之类的事情，我觉得无所谓。若是找不到喜欢的人，我就不结婚。”
回应他的，是关月尧坚定的话语。
“那……那你这样努力的训练士兵，练习刀法又是为什么？你的爵位呢？你用军功挣来的这些财帛呢？”
“嗯……那到时候若是你还活着，就麻烦你帮我将这些身外之物，都散给需要它们的穷人吧。”
霍去病忽然觉得好友有时候豁达的可怕，他甚至觉得自己无法真正抓住关月尧。他此时停留在这里，停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他愿意留在这里。
而有朝一日，若是他的心中生出了旁的心思，想要去其他地方瞧一瞧……霍去病觉得自己根本留不住他。
此时的关月尧并不知道好友因为自己的话，心中生出的惶恐，她依旧羡慕地看着这场盛大的婚礼。
“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事乃母。”李夫人正一脸慈祥的告诫着即将嫁做人妇的女儿，迎亲接近了尾声。
一个念头忽然在关月尧的心中升了起来，“我向往的究竟是卫大人，还是爱情本身呢？”
在还没有真正经历过现实捶打的少女，对于自我的探寻，对于爱情的探寻，对于生活的探寻都仍止于表面，止于曾经接触过的故事、电影或者电视剧。
她偏激的认为，大人那些掺杂了权衡利弊，掺杂了利益置换的婚姻并不能被称之为爱情。却也说不清楚婚姻的基石究竟是爱情，还是经济基础？
或许对于生活在这世上的人而言，爱情和婚期从来都是一个复杂而又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的课题吧。
而即便心中再是难过，再不想承认，关月尧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卫青与李蕙君所展示的婚姻和爱情，才是她梦想中爱情理想状态的投射。
她也想要这样的爱情，她对于李老将军对于这桩婚事的不满略有耳闻，可两个相爱的人依旧可以一起努力，在不借助强权的干涉下，凭借自己取得家长的肯定。
不为现实的阻挠所屈服，依旧勇敢地走到了一起。
可是，她能够拥有这样美好的爱情吗？关月尧不知道，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才十五岁，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也许那个属于她的人，就在不远的未来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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