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关月尧在浑浑噩噩中,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说来有些讽刺,在诏狱中被关押的这些时日,反而让她又过上了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可是,以往在军旅中忙碌时常常回念的懒散日子,如今过上了,反而不觉得有哪里痛快。
“关月尧,快,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时牢头打开了栅栏,拿着锁链铐住了她的双手和双脚,拽着她,走出了牢房。
锁链拖行在诏狱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阵阵让人抓心挠肝的声响。关月尧被几名壮硕的狱卒包围着,慢慢走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里。
她无聊地低头看向自己行经的一间间牢房,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极少数的几间牢房里,正关押着一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
能够关押在诏狱之中,想必这些人在身陷囹圄前夜曾是官轶不算太低的官员。
关月尧对他们的过往并不关心,她只是有些好奇,等待着这些男人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忽然,也许是牢房中的男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了一行人。
关月尧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不知在诏狱被关了多久,面容瘦削,看起来十分的憔悴。
可即便如此,关月尧似乎依旧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一丝,贵族阶层所特有的矜持与傲慢。
“不要东看西看的,快走吧。”身后的狱卒伸手,有些粗鲁地推了推关月尧的肩膀,催促着她走快些。
关月尧收回了目光,低头跟上了牢头的步伐。
是啊,她自己的生命大抵都即将走到尽头了,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关系旁人呢?
关月尧想着,这一次,也许就是来宣判自己最后的处决方式的呢?想到这,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心跳也开始加速。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远没有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她还是会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怀揣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关月尧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到了一处房间里,张汤正端坐在桌案的后面,对于她的到来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张大人,罪人关月尧已经带到。”牢头这时将关月尧一推,毕恭毕敬地禀报道。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张汤淡淡地说道。
直到众狱卒们退出了屋子,张汤才缓缓从身后拿出一只食盒,递到了关月尧的面前。
“是吧,卫将军让我帮忙带来的。”
青年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平淡地好像是在例行公事,而非徇私。
关月尧一时反应不及,愣愣地从张汤手中接过了食盒。装饰精美的漆木食盒,隐隐约约还能嗅到里面不断散发出的食物香气。
诏狱里的伙食,虽然不是什么残羹剩饭,但也绝不是什么可口精美的糕点餐食。关月尧咽了咽口水,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碟炸得金黄的炸鸡腿,便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关月尧再也顾不得许多,手也来不及擦,就这样抓起一只鸡腿便放在嘴边啃了起来。
哪怕这些鸡腿里被人下了致命的毒药,她也绝不会有丝毫迟疑的通通吃光。
但是,显然,这些鸡腿里并没有毒药。关月尧安然无恙地吃完了鸡腿,抹了抹油乎乎的嘴角,忽然想起了问题的关键。
她将手中的鸡骨头放回了食盒中,眨了眨眼睛看向张汤。
“张大人,莫非……这是我的断头饭?”关月尧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正在处理卷宗的张汤闻言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了堂下跪着的少女。
“对,你可还有什么遗言想说,本官可以代为转达。”
关月尧悬着的心在听到张汤的这句问询后,终于彻底的死了。她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地板。
原先充满灵气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了呆滞。
*
我就要死了,我有什么要交代的遗言吗?张汤的提问来得突然,让关月尧毫无心理准备,此时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中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出来,愤怒,不满,对这个世道不公的质疑……
可是,就如她已经尝试过的一样,在这个时代,所有听过她奋力疾呼的人,都只是草草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却从未曾放进心里。
关月尧神色黯然地垂下头,她沮丧地说道:“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我骗你的。”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青年声调毫无起伏的话。
关月尧闻言,一怔,不敢相信地猛然抬起头看向了依旧伏案处理公事的青年。
他说什么?他骗我的?骗我什么?
“关月尧,汤今日来此,是奉天子之命,来问你,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你可后悔?”
这时,张汤终于撩起了眼皮,看向了还傻呆呆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过来的关月尧。
“我?后悔什么?”关月尧下意识地反问道。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张汤此话的用意。
虽然不太确定,但关月尧想,刘彻既然劳动了张汤特地来诏狱,就为了提问她这句话。言下之意是不是,只要她服了软,就不用死了?
关月尧张了张嘴,一句“我后悔了”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关月尧的嗓子因为干渴而显得有些沙哑。已经开裂的嘴唇在空中开开闭闭,却怎么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关月尧,你可知道,这些时日卫将军与霍校尉在外面为你四处奔走求情,就连长乐宫中的太后也被惊动了。”
也许是久不见关月尧做出反应,张汤忽然又说道。
关月尧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校尉,竟然能掀起这样一场□□。而这,似乎也预示着,在这个时代,想要女子为官,所要面临着多大的阻力。
“若是我后悔了,会如何?若是不后悔,又当如何呢?”关月尧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姿势,看向了张汤。
“太后说了,不过是小孩家不知轻重的玩闹,知错了能改便好。若是不知错,再杀了也不可惜。”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要关月尧在尊严和生死之间,做出最后的抉择。
“关月尧,我本人对你想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好恶。有傲骨自然是好事,但人若想干成一番大事业,空有骨气是没用的。欲成大事者,当能屈能伸才是。”
张汤的语气仍是那般淡淡地教人听不出情绪,可他的一席话却令关月尧仿佛拨开了那层因为执念而形成的迷雾,让她看到了新的可能。
她的坚持没有错,可是许多伟大的目标往往也需要向现实妥协。她没有足够的金手指,能够轻松的成就自己心想之事。
人死如灯灭,若是在此时死去,她便只是一个光会空喊着口号,却再没有能力为自己的理想付诸行动的人。
她要活着,只有或者,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张大人,请您转告陛下,关月尧知错了。”
强极则辱,至刚易折。关月尧在不知不觉间,也一只脚踏进了大人的世界中,那个充满了妥协、隐忍的世界里。
*
张汤得到了天子想要的答案,满意的拎着食盒离开了诏狱。而关月尧则再次被狱卒们送回了属于自己的牢房中。
再次路过了在来时曾经打过照面的那处牢房,此时那处的大门洞开,有几名狱卒和一名内侍打扮的宦官正站在牢房里,似乎在宣读着什么。
大抵是带路的狱卒自己也想看热闹,几人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都支着耳朵听着那处牢房里传来的动静。
“……铁市丞郭鸣,锅碗不净,帷簿不修,不能称职。上负天子皇恩,下负百姓苍生,愧对朝廷众望。此罪难赎,望自思过。”
关月尧与狱卒们经过大门前,宦官的话音才落,里面的男人正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嚎。
关月尧不由多看了那男人两眼,此时的他身着一身缟素丧服,哪里还有先前见他时他身上残留的骄矜之气。
可是他要做什么?
见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牢房中的男人身上,关月尧索性也停驻了脚步,朝着里面张望。
之间那男人抽抽噎噎着,忽然面朝着北方跪了下来,重重叩拜了三下后。他忽然拾起了脚边的佩剑,拔剑便朝着自己的脖颈处抹了下去。
霎时间,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而那男人也脱力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彻底没有了声息。
关月尧没有心理准备,被这场景一吓,呆愣在了远处。
上阵杀敌是一回事,看着自己的同胞甚至是同僚,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自裁而死,还是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冲击。
是不是,若是刚才自己不服软,等待自己的也是这样的结局?关月尧有些后怕地想到。
“别看了,快走吧,回你自己的牢房去。”
这时,背后被看够了热闹的狱卒推了推,关月尧来不及再做更多的思考,别被几人裹挟着,再次回到了自己的牢房里。
但此时诏狱里,是难得的热闹。洗刷地板的声音,拖拽尸体的声音。可是,却偏偏一点人声也不闻。
又过了不久,整个诏狱里,似乎唯有空气间残留的那点淡淡的血腥气,还在诉说着不久之前,一条生命的逝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