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再次望向西国,眼见分界线越来越遥远,我的心像是堆满了化不开的积雪。
我的人生十六岁前是春天。
那时的风是暖的,带着朱雀大街两侧樱花的香气。祖父拙劣的箭术、阿绫常伴我左右、小玉耷拉着尾巴跟在马后的模样、光博家那扇总对我关闭却又总能爬进去的院墙——所有记忆都蒙着一层金色的光晕,像永不结束的春日祭典。
直到那场大火把春天烧成了灰烬。
平安京在烈焰中崩塌,连同我无忧的年少时光一起,化作漫天飘落的黑雪。我被迫在一夜间长大,接过族印,在废墟和权谋间前行。
“阿善。”
扉间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侧,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立着。
“你看。”他示意我看向前方。
新的一年,我带领着羽衣一族搬家了,根据与千手一族订下的协议,他们为我族提供东边的新族地与武力庇护以免我们遭到他族的侵扰。
我将羽衣的族人进行了分散,我族在近江老家还有一块族地,我尊重他们的意愿,愿意留下的分与资财和相应的责任;其余的族人统统打包到南贺去!
从西国到东面路途并不算遥远,我们一行人走了四、五天来到了南贺川之侧的千手族地。
我却并不是很高兴。
我顺着扉间指明的方向望去,不远处葵纹构成的千手族徽隐约可见,还有那些旗帜之下似乎有许多人在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我虽然与扉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并且立下了明确的契约,但是本质上他在我心里不是一个大发善心的慈善家;相反他务实、理性、对于家族的利益很是看重,这也是一种情义,他比我出生成长的环境更加恶劣残酷,还有需要辅佐的兄长,我与他一开始的立场就大为不同。
可无论如何,我也接受了联姻的建议。
事实上,现在是我,羽衣善更需要这场联姻来确保我在家族中的权威,来确保羽衣一族的生路。
我没什么可挑剔的。
我对他微笑,说:“请以后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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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我特意去拜见了皎月院,我与她都是女子,是这个时代的女性,身上背负着“不得不”这三个字。
她同我说,“当时我来到内里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岁,阿善,正是与你一般大的年纪。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念金泽的樱花,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我去过北陆的金泽郡,到过六花氏的本家,那里也被称为小平安京,我见过皎月院口中那独一无二的樱花。
谁人都有化解不开的乡愁,从前她与我说起我总是不理解,现在我也开始怀念昔年羽衣本家的样子了。
“阿善,从前我希望我能够平衡族群与各大势力之间的干系,总是踌躇不决,没想到酿成这样的祸事,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掉这场大火。你既然下了决断就好好生活,不要有所顾忌。”
千手族地比我想象中更有生机。
沿着南贺川搭建的屋舍错落有致,训练场上传来少年们练习体术的呼喝声,族群之侧被森林环抱形成天然的屏障以御外敌。千手的族人们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羽衣,或好奇或打量地朝这儿看来。
千手一族的族长柱间等所有重要的人物到场,几乎全族出动,洋溢着热情与友善。
“那就是扉间大人的联姻对象吗……她生的可真美,是平安京长成的女子吗?”
“啊?扉间大人要行嫁娶之事了吗?可他不是只喜欢卷轴?”
“听说对方是羽衣一族的少主,是相当火爆的脾气……”
“什么卷轴不卷轴的,你这个钝感力超群的大白痴!上次扉间大人从西国回来不还有几分消沉,就是因为她。”
不知道是他们说的太大声,还是我耳朵伸得太长,这些八卦我听一清二楚。
又根据大葱鸭的那个多事的舅舅的可靠情报,扉间在上次我冬季订婚后不高兴了很久,那样子看起来像失恋了。
我表面嘴硬说:“你会错意了。”实际上心里是一样的感觉。
玄间在那边感慨抚掌,摇着头对我说道:“妙啊,妙啊。我真是一点儿都没看错,你们两个真是绝配,都在锅里一天一夜了嘴还是硬的。”
这事儿他不懂,我不怪他。
对于那些热热的目光我只当作我眼瞎,接下来使出我羽衣族长的风仪与千手各大重要人物进行了紧锣密鼓并且充分友好地外交活动。
千手柱间表现的热情又热烈,感觉好像我和他从小就在河边认识似的,对我说:“阿善,从此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我的脸顿时红扑扑的,像是一颗大苹果。
扉间一哂,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对着柱间说道:“大哥!闭嘴!”
然后又是一长串的啊哈哈哈哈哈。
我发现了扉间的一些小秘密,就是他热衷与羽衣一族联姻的另一个原因。
这个事我们两人心照不宣,反正这辈子做夫妻事做定了,但是有没有保质期限就另说。
我见过政治联姻,应该说我见过的都是政治联姻。
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大的幸运应该就是找到一个让自己终身避免战火的夫婿,这一点我不得不认同。
可运气只是实力的一部分,其中掺杂使得政治联姻变质的因素还有许多,皎月院不够幸运吗?她的家族够强大吗?可她还是过得很辛苦,需要周旋平定各方势力。
祖父的初衷是让我偏安一隅,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君,但现在的局势不允许我这么天真了。
整个羽衣一族目前经逢大难,正是需要凝聚力的时候我却让他们东西分散,这其中有我深深的考量——平安京并未荒废,相对的那里辐射摄津、难波、浓州、近江四所,乃是名副其实的近畿五所之首在火之国有着绝对的地位。整个火之国只会不遗余力地重建它,那是国家的象征。
东边虽然现在渐渐繁华,却有着西国没有的战乱。
诸多忍者家族在这里栖息,与贵族不同,这帮人用刀子说话不服气就用砖块K你。
我与族内的精英非常客观的评估过我自己,比起千手扉间的能力才华我的确不及,但羽衣一族没有死敌,只有为国的功勋,所以我留下族人悉心经营近江族地,同时我也不希望我们一族随着东迁而失去了对自己族群的归属。
我们有故乡,我们有自己的土地,不是寄人篱下的鹰犬。
“这里是我的住处。”
失神之间,扉间引我走入他自小居住的院落。
我“啊”了一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见我局促起来,他也变得有些硬邦邦,对我说:“你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或者改动的,距离典礼还有时间。”
我这时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他居住的院落比我想象的要精致风雅。
以我之前在平安京千手秘密据点的经历,我本以为他这里可以用朴素来形容,没想到院内既有柚木制成的地板,还有紫藤与各类盆栽植物,春日里都是蝴蝶飞舞,四合的院落相叠,南蛮而来的玻璃窗与明纸制作的障子门合二为一,既保证了光线又提供了遮蔽。
明显各处的家具都是新做的,上面还规制上了铜片与漆画。
我缓步进入内室,发现移开的柜门中有两套被褥。
我:“……”
扉间随着我的脚步跟了过来,见我顿住了来到我身后,定睛一看,声音僵硬道:“这些都是舅舅准备的。”
玄间啊,啊,不对,很快我也要喊你舅舅了,真是贴心啊!
的脸颊微微发烫,目光游移着不敢与他对视。室内一时陷入微妙的沉默,只有窗外紫藤花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院子里的紫藤,开得很好。”
扉间似乎也松了口气,顺着我的话接道:“是母亲生前种下的。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开花。”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提起他的母亲。我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
“很美。”我轻声说,“比我以前在平安京见过的都要美。”
我们并肩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翩跹的蝴蝶。春风拂过,带来紫藤的淡淡香气。这一刻,那些政治联姻的算计、族群利益的权衡,似乎都暂时远去了。
“关于近江的族地……”扉间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理性,“你的安排很妥当。保留根基,同时在东边开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原来他完全明白我的考量。
“羽衣不是千手的附庸。”他转头与我对视,目光坦诚,“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场联姻,是为了让两族都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他的直白让我心中一颤。是啊,这就是千手扉间,从来不屑于用甜言蜜语伪装自己的真实意图。但奇怪的是,这份坦诚反而让我感到安心。
“我知道。”我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南蛮玻璃窗,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那两床并排放置的被褥,此刻看起来也不再那么令人尴尬了。
“被褥……”我犹豫着开口。
“我会让舅舅收走一床。”扉间立即接话,耳根微微泛红,“仅在典礼之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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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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