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肩负起给暗杀小组购买日常所需的责任,实际上,他们不常在据点,通常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这些人各有各的家。所以我后来只买自己的食物和生活用品。
没人在乎我每天都在做什么,他们来来去去,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我问起他们在干什么,这些人总会露出神秘的微笑,把手比做枪的样子。
里苏特通过普罗修特给我传达过消息,他让我把爸爸留下的文件研究明白。这个“明白”究竟是到何种程度?
不过他的督促令我紧张起来,或许我该做点所谓的正事了,生活不是正事——对他们来说。
说到普罗修特,他回来过几次,每回都在半夜爬到床上,然后立刻睡着。我醒来后会看到他伏在书桌上的背影。他走的时候会给我留下一叠纸钞,次数多了,我感到不舒服,尽管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和普罗修特之间的关系渐渐地淡化,就像一碗汤刚刚做出来,鲜美可人,第二天第三天再加热后会变得更咸,于是你往里面加水,就这样逐渐没味道了。我们也不怎么交流,他很忙,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好像那场漫长的假期在我的到来后彻底结束了。
二楼的最左侧找到一个门半掩着的房间,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某个下午,我推开那扇门。里面的家具布满灰尘,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半面墙那么高的书堆在地上,还有一个大木箱,箱中有许多发黄的财务文件。
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随后立刻感到一阵放松,我整整齐齐地把近两年的财务文件放在书桌上,然后庄重地坐下来,在窗外的阳光中一页一页翻看那些晦涩离谱的天文数字。上面偶尔会出现铅笔字的批注,比如“可行”,“否决”,“机会”等字眼频繁出现,我第一次见到爸爸的笔迹。
这令人想起伍尔夫,她说女人要有自己的房间,要有一笔钱。我现在有房间了,我期盼自己能获得财富,至少不再用普罗修特的钱。
我回到集市上,再次找到那个睡觉打呼噜很响的老头,向他询问有没有工作机会。他半梦半醒地说去酒吧,去当服务生。我一筹莫展,什么酒吧?
他的妻子是个有些跛脚的老妇,圆脸,穿着短袖花衬衣和毛线外套,两只青白发紫的浮肿的脚塞进平底鞋,丝袜堆叠在脚踝处,就像所有我心怀尊敬与恐惧的老人一样。他们往往对年轻人很粗鲁,犀利地指出我们不想承认的软弱胆怯,再给予过分直接的慈爱。
老妇钳着我来到距离据点一公里左右的街区,她说那个咖啡馆正缺人,让我去试试。
我的手臂很疼,老妇没有放手,好像在可惜着什么,用力地上下摸了几遍我的肩膀。
你和我的孙子一样大。她说。
我看着她的脸,手心出冷汗,因为恐惧。她比据点里那群人更让我害怕。
她一只眼睛因为某种疾病歪斜着,脸上布满皱纹,衰老与生育带来的伤害在她身上显眼而伤人。
老妇用浑浊的眼睛摸索着我的样子,最终放开手,大声呵斥我快点进去。我心跳得很快,这样野蛮的好意与善良令我想哭,同时发抖。
我推开咖啡馆的门,铃声叮叮作响,一股料峭的冷风泄进室内。几个顾客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去研究报纸。
我从他们的椅背旁边挤过去,吧台后面的老板漫不经心地擦着杯子,我回头,老妇趴在咖啡厅的玻璃门上,用手做出望远镜的样子,一直看着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您好。我说,逼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尽管老板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什么事儿?他咕哝着问。
您店里还需要人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清晰的意大利语。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如此镇定。
需要什么?他烦躁地放下杯子。
店员。我。需要我吗?日结薪水就行。我说,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在衣服上擦了一下。
老板仔细地上下打量我。
你是外地人。他斩钉截铁地说。
您怎么看出来的?我对他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本地人从不找工作,他们找路子。你懂吗,路子。你太勤快了,意大利人从来不愿意主动工作。
正当我还在思考他说的“路子”是什么,老板掀开吧台的活动门,嘎吱的巨响让店里所有人都看向我们。
我一下子很紧张,好像学生时代和老师的秘密谈话被同学听见了。
来,你先帮着收收盘子吧。
老板指着酒水陈列柜右侧的小门。
进去找蕾雅。
我弯腰钻进去,老板又开始擦杯子,有顾客坐过来攀谈,我便跟从指示走进小门。
一个咖啡厅的幕后世界是超乎人想象的。这里嘈杂,闷热,碗盘刀叉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来回匆忙走动的服务生穿着紧身白裙子,长度到屁股下面一点,厨师穿着泛黄的白背心,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时不时大喊一声。
食物和热水的蒸汽扑面而来,我眯着眼往前走,试图分辨这些服务生胸前的牌子。蕾雅,蕾雅,你在哪里?
或许是我站在门口的太挡路,妨害他们的工作秩序,一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她有一有棕色的小卷,扎实的在头顶盘成发髻,白裙子紧绷的裹在身上,手中顶着一个托盘。
你找谁?她问。
蕾雅。老板让我来找蕾雅。我站直回答她。
她指着自己胸口的铭牌:查理。
又把我带到一个厨师旁边,也是个年轻女人,正在一丝不苟地为巧克力蛋糕做最后装饰。她指着厨师的胸口:蕾雅。
厨师看了我们一眼,开始笑,查理也笑得前仰后合。我完全不明白她们怎么了,直到另一个女人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
这是个笑话,你该不会没听明白吧。她问。
我摇头。
这些家伙突然开始抱怨,说向人解释笑话最没劲了。
查理笑够了,对我说:每次有新人进来都要这样逗一逗,因为蕾雅像个女人的名字,查理像个男人的名字,女人一般不做厨师,男人一般不穿裙子,所以新人们都会搞错,执着地在服务生里找“蕾雅”。
没想到吧,蕾雅在这儿呢,哈哈哈。她发出响亮的笑声。
我也笑了,向她们问好。
蕾雅忙着做蛋糕,便把职责甩给查理。这个热情的女人带着我穿过忙碌且有序的后厨,走到相对静谧的更衣室,走廊的两侧分别是男女房间。
她给我开了一个柜子,又从消毒柜里抽出来一条白裙子,对着我比划了几下,扔回去,再找。
反复了三次,她才挖出来一件适合我尺码的女招待制服。
你小心别把屁股露出来,阿波罗哪都好,就是裙子太短了。查理抱怨道。
阿波罗是这家咖啡厅的名字吗?我问。
她说对啊,不然呢。
我没好意思说,自己连店名都不知道就闯进来了,全靠那个老妇的恐吓。
查理出去后,我换上了白裙子,口袋里有一根皮筋,或许是另一个女招待的失物。我暂且征用,把头发紧紧的扎起来,随后走到厨房去。
老板正在数叉子,他一见到我就安排我出去收餐具。我走出去,松了口气,先前一批客人都不在了,这让我少点紧张。
第一天的试用工还算顺利。
凌晨三点钟,我从咖啡馆出来,缩着肩膀快步走到避风的巷子里。冰凉的手从围裙里摸出那一叠小费,我兴奋地脸颊发热,掂了掂围裙里剩下的硬币零钱,那叮铃铃的声响令我开心得想要转圈。老板没有给工资,说从明天开始算。
远处传来夜晚的那不勒斯独有的交响乐,警笛,吼叫,嘈杂的音乐,还有摩托车的轰鸣。
那打雷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停在我面前。
是加丘,后座的是梅洛尼。他们俩的头发都被吹得向后飞起来,没有一个人戴头盔。
嘿嘿嘿!
梅洛尼站起来,两只手按在加丘的肩膀上。
瞧瞧是谁啊!
加丘斜着眼睛看我,嘴里不知道在咀嚼什么,他拒绝捧场。
嗨,梅洛尼,嗨,加丘。我把钱塞进围裙里,擦了擦手和他们打招呼。
你把什么藏起来了?梅洛尼落回座位上,趴在加丘的背上向我伸出手。
加丘恶心地挣扎了一下,让他滚下去。
打工。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馆。阿波罗,你们去过吗?
加丘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的包装纸,把嘴里已经没味道的塑胶糖果吐出来,然后偷偷塞进梅洛尼的口袋。
你怎么想着要自力更生了?加丘清了清嗓子,问道。
我冲他们俩笑笑:不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会饿死。
这是梅洛尼曾说过的话。
显然他完全忘了,心不在焉的把口袋里的垃圾抖出去,然后催促加丘。
走吧,咱们还有事儿。梅洛尼说。
你们也要去工作吗?我问。
他俩沉默了一秒钟,互相看了看,忽然爆出大笑,然后用看傻子的眼神蔑视我。
你这也叫工作?你能赚多少钱?加丘耸起眉毛,用鼻子顶了顶下滑的眼镜框。
我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们俩。
加油哦。梅洛尼两只手握拳,鼓劲儿似的动了动。
谢谢。我硬邦邦地回答。
摩托车再度像雷神一样轰鸣着窜走了。
真过分,但无法反驳。
故事线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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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白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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