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诗织，来帮妈妈把『三人官女』请出来好吗？」
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伴随着打开桐木箱子的轻响。我立刻放下画得像彩虹一样的画纸，小跑过去。每年二月中旬这个时候，家里总会弥漫着一种特别的、准备过节的气氛。
「妈妈，『三人官女』是哪三个呀？我好像又忘记了。」我凑到妈妈身边，看着箱子里那些被和纸细心包裹的「宝贝」，好奇地问。这些一年只见一次面的「朋友」，她们的名字和故事，对我来说总带着一丝神秘。
妈妈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她停下手，把我轻轻揽到身前，指着图鉴上精美的画像，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看，就是这三位在宫廷里服务的侍女姐姐呀。一位负责斟酒，一位负责汤羹，一位负责点心。她们可是皇后娘娘身边重要的帮手呢。来，今年诗织长大了，可以帮妈妈一起请她们『入住』雏坛了喔。」
她指了指那个已经架设好、铺着鲜红绒布的阶梯式台架——那个我们称之为「雏坛」的、华丽得像小城堡一样的架子。我仰起头，它真的好高，层层叠叠的，快要碰到我的胸口了。
空气里弥漫着防虫香草和旧木头特有的沉静香气。妈妈小心翼翼地取出人形，拆开柔软的和纸。当那些精致得如同梦中仙子的雏人形在光线中完全显露时，我总会忍不住屏住呼吸。
最上层的是穿着层层叠叠锦绣衣裳的皇帝与皇后，他们的表情平静又威严，身后的金屏风闪闪发亮。妈妈今年把最后的、穿着十二单衣的皇后人形郑重地交到我手上。「来，把皇后娘娘请到陛下身边吧。」
我踮起脚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捧起，彷佛捧着一个易碎的梦。在将她安放在皇帝身边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彷佛我并不是站在客厅里，而是置身于一座宽广安静的宫殿中。我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衣服，而是像画册里那样美丽的层层叠叠的礼服，我正作为一名小小的内亲王，伴随着皇后娘娘，一步步走向等待着的皇帝陛下。周围似乎有隐约的雅乐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薰香。当皇后安然落座，与皇帝并肩时，我好像看到他们威严却慈爱的目光轻轻扫过我，一种无形的、温暖的祝福笼罩在我身上。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也成为了这个无声宫殿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优雅、有序，充满了永恒不变的美好。
完成这个动作后，心里那种郑重的感觉久久不散。接着，我按照妈妈的指引，将三位宫女姐姐、两位大臣爷爷，还有樱花和橘子树都一一请到它们的位置上。每一样东西都小小的，却做得无比精细。
「要怀着感谢的心喔，」妈妈一边将开得正艳的桃花枝轻轻插在屏风旁，一边温柔地说：「传说这些人形娃娃能带走不好的东西，保佑我们诗织，将来能像宫廷里的公主一样，平安、健康、优雅地生活。」
——平安、健康、优雅地生活。
我看着这座由我和妈妈一起完成的微型宫殿，回想着刚才那短暂却清晰的幻想，心里默默地想。这所有的一切，都装满了家人希望我远离灾病、幸福成长的深深祝愿。
傍晚我们围坐在一起，享用专属的节日点心。桌上有粉红、雪白、嫩绿三色叠成的菱形糯米糕，妈妈说它叫菱饼，像春天的山峦，寓意着驱邪健康；还有红、白、绿三色交织、酥酥脆脆的小米花糖，叫做雏霰，像散落的花瓣。
爸爸喝着一种用糯米做的、甜甜的、没有酒精的节日白酒，笑咪咪地指着雏坛说：「说起来，诗织两岁那年，第一次过女儿节，对什么都好奇，趁我们没注意，小手一伸，就把左大臣爷爷抱着的乐器上的弦给拨弄断了一根！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好后来请师傅修好了。」
「爸爸！」我顿时觉得脸颊发烫，抗议地叫出声。已经是五岁孩子的我，听到这种小时候的淘气事，开始会觉得难为情了。
妈妈也笑了，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因为我们诗织那时候还太小嘛。」
在家人温暖的笑声中，我想起了圣诞节得到的那本英文童话书。我把它拿了过来，指着封面问：「妈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Rudolph，」妈妈看了看说：「是那只红鼻子驯鹿的名字。」
「那这些像小虫子一样的字呢？」
「这是英文，另一个国家的话。这整本书都是用英文写的驯鹿故事喔。」
「英文……」我看著书里画着的、覆盖着厚厚白雪的森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妈妈，我想学英文。我想知道这里面讲了什么。」
妈妈有点惊讶，然后温柔地笑了：「好啊。等诗织上了小学，如果还喜欢，爸爸妈妈就教你。」
月光淡淡地照进来，空气里还萦绕着桃花的浅浅香气。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思绪却像长出了翅膀，轻巧地飞出了方方正正的窗格。
我坐到秋千上轻轻一荡，便随着从窗外溜进来的晚风，飘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我飞过了书中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原，想像中的驯鹿鲁道夫在我身边奔跑，蹄下扬起的雪花纷纷扬扬，化作闪着银光的浪花，没入了蔚蓝的大海；海豚们欢快地跃出水面，带起的水珠在月光下像宝石一样闪亮，随后又一头扎进广袤无垠的金色沙漠，热风卷着沙粒，远处的骆驼队摇着铃铛，身影在热浪中缓缓摇曳，直至消失在天际线。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但有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一定有好多好多不一样的故事，都藏在那些像小虫子一样的陌生文字后面，静静地等待着我去发现。总有一天，它们会化作清风、繁花、冬雪和明月，向我诉说我从未体验过的奇妙人生。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白天那座华丽的雏坛。宫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侍奉皇帝和皇后的人。如果我能和他们说话，如果那上面不只有皇帝和皇后，也能有穿着不同衣裳、只是单纯要好的朋友人形，并排站在一起，那该多有意思啊。
我翻了个身，试图寻找睡意，目光却不期然地落在窗边。月光将桃枝的影细细地描画在榻榻米上，蔓延开一幅晕染开的淡墨画。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影子上。一瞬间，那影子彷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只飞累了的小鸟，收拢翅膀，轻轻栖息在了这根属于我的、安全的桃枝上。
就在这份宁静中，我悄悄地许下了一个愿望。不仅仅是希望平安健康地长大。我还希望，即使明年、后年的女儿节，恭弥不能来我家一起度过，我们在放学后的时光里，也依然能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这种对广阔世界的强烈好奇，和家人给予我的温暖安心，一点也不矛盾。它们彷佛是两种不同颜色的丝线，正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共同编织着我对「长大」这两个字的所有想像。
长大，是平安健康，也是积攒足够的勇气与智慧，去拥抱那份属于自己的自由。
在这个为女孩祈愿的夜晚，我最真诚的心愿，便是带着这份丰盈的爱，成长为一个能够独自探索这个有趣世界的、无比厉害的大人。
中秋加更一章，是诗织的个人成长时间，冀愿我笔下的藤原诗织能尝到人生百味，恋爱永远不是她的主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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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女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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