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西府被抄家的消息,如同一场凛冬的暴风雪,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将那最后一点虚假的繁华与温情撕扯得粉碎。
昔日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荣国府门前,如今只剩下森严的封条和持刀肃立的兵丁,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死寂与凄凉。
林澜并未过多沉浸在这外界剧变带来的思绪中。
就在抄家消息传开的当日,她那份弹劾惠民药司内部贪腐,附有详尽证据的密折,便通过特殊渠道,直接呈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此举无异于在已不平静的湖面上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密折中所列举的桩桩件件,触目惊心,证据确凿,涉及多名中低层官吏乃至部分有背景的药商。
皇帝览奏,震怒非常!他正欲借清查库银,整顿吏治之机重塑朝纲,惠民药司这等关乎民生底线的衙门竟**至此,岂能容忍?
御笔朱批立刻下达,着都察院、刑部会同惠民药司提举林澜,严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有了圣旨背书,林澜再无顾忌。
她以雷霆万钧之势,在都察院和刑部的配合下,依据密折所列名单,迅速锁拿了一批罪证确凿的胥吏和奸商。
一时间,惠民药司内外风声鹤唳,往日那些阳奉阴违暗中作梗的面孔,或被带走查办,或战战兢兢,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林澜并未停下脚步,她趁热打铁,颁布了一系列新的章程。
规范药材采购流程,引入多家药商竞价,杜绝私下勾结。
建立严格的药材入库查验和库存盘点制度,明确各级医官吏员的职责与考核标准,并设立举报信箱,鼓励内部检举揭发。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虽然不可能立刻肃清所有积弊,但惠民药司的风气为之一清,效率也明显提升。
那些原本观望甚至暗中冷笑的官员,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林伯爷,并非只知医术的书呆子,其手腕之老辣,决心之坚定,远超他们想象。
不少人开始收起小心思,认真办差。
然而,就在林澜于惠民药司大刀阔斧初展锋芒之际,一场来自贾府残局的余波,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席卷而至。
贾母,那位曾在黛玉初入京时给予过些许温暖,却又在最后时刻以冷酷算计伤透她心的史太君,在听闻贾府被抄,儿子儿媳下狱的噩耗后,那口被僧道邪术强行吊住的气息,终于彻底散了。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她于昏迷中悄然离世。
尽管贾府西府已获罪抄家,但贾母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尚在,且人死罪消,这丧事终究还是要办。
只是如今的贾家,西府已然倾覆,大房贾赦自身难保,竟无一个能撑起场面的人。
最终,还是同宗的宁国府贾珍,念在同族之谊,出面勉强张罗,将贾母的灵柩暂厝于家庙之中,丧事办得极其简陋潦草,与贾母昔日的尊荣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消息传到林府时,黛玉正坐在窗下绣一方帕子。
听闻外祖母去世,她执针的手猛地一颤,针尖刺破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素白的绢面。
她怔怔地看着那点鲜红,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
脑海中闪过的是初入贾府时,外祖母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叫着的情景。
是夏日里在碧纱橱外,外祖母摇着扇子看着她与宝玉探春等姐妹说笑的情景。
也是最后那次,在荣禧堂内,外祖母那冰冷算计,欲将她推入火坑的话语……
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有对过往温情的追忆与不舍,有对被算计的伤心与怨怼,更有一种物是人非大厦倾颓的巨大悲凉。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起初是无声的流淌,随即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悲恸呜咽。
“外祖母……呜呜……”她伏在案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得不能自已。
林澜闻讯从衙门赶回时,看到的便是林妹妹哭得几乎晕厥的模样。
她心中一痛,上前轻轻将黛玉揽入怀中,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地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将所有的悲伤、委屈、恐惧都宣泄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黛玉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弱的抽噎。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兄长,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茫然:“哥哥……外祖母她……终究是去了,那府里……如今怎么样了?探春姐姐……惜春妹妹……她们……她们可还好?”
她到底还是心善,在自身如此悲伤之时,仍记挂着府中那些与她并无直接仇怨,甚至曾一同玩耍的姐妹。
林澜沉默了一下,斟酌着词语,将西府被抄,贾政、王夫人下狱,府中女眷暂时被看管,等待发落的情况,以尽量平和的方式告诉了黛玉。
黛玉听得怔住了,连哭泣都忘了。
她虽不喜贾府,但真听到这“抄家”、“下狱”的字眼,想到那些熟悉的庭院,那些曾鲜活的人如今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一种巨大的空洞与寒意还是攫住了她,她紧紧抓住林澜的衣袖,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力量。
“那……那探春姐姐她们……会被如何?”
她颤声问道,眼中充满了恐惧。
她深知获罪官宦家女眷的下场,或是充入教坊司,或是发卖为奴,那将是比死更可怕的命运。
就在这时,林忠前来禀报:“大爷,琏二爷来了,说是……有事相求。”
贾琏?林澜心中一动。
如今贾家大房虽因提前切割,暂时未被西府大案直接牵连,但也必定是风声鹤唳,自身难保。
他此时前来……
林澜安抚地拍了拍黛玉的手:“玉儿别急,哥哥去见见他,或许能知道些详情。”
来到前厅,只见贾琏形容比上次求医时更加憔悴,眼底布满血丝,脸上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惶惧。见
到林澜,他几乎是扑过来就要跪下,被林澜一把扶住。
“林兄弟!不,伯爷!这次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贾琏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西府的事发了,我们大房虽然分家,可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刑部那边已经传讯过父亲几次了!我们……我们如今是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啊!”
林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并无多少同情,却也理解他们的恐惧。
她请贾琏坐下,语气平静:“琏二哥稍安勿躁,既然朝廷尚未对大房采取措施,便说明之前的切割是有效的,只要你们自身行得正,未有参与西府那些不法之事,想必朝廷也不会无故牵连。”
贾琏连连点头,却又苦着脸道:“话虽如此,可这心里终究是怕啊!而且……而且西府那边,二叔和太太是完了,可几个妹妹……探春惜春她们都是无辜的!如今都被看管着,眼看就要……就要被没入官中!这……这让我这做哥哥的,于心何忍啊!”
他说着,竟是真情实感地落下泪来。
林澜听着他的话,目光微闪,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瞬间清晰起来。
她沉吟片刻,仿佛无意般说道:“琏二哥顾念姐妹之情,令人敬佩,说起来,如今这情形,大房自身尚在风口浪尖,贸然出面为西府小姐求情,只怕会引火烧身,殊为不智啊。”
贾琏闻言,脸色更白:“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林澜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淡然,却意有所指:“琏二哥是聪明人,当知有些事情,未必需要自己亲自出面,西府获罪,其家产充公,女眷没官,此乃国法,然国法亦不外乎人情,若是有那等‘不相干’的、又有些体面的人家,愿意出些银钱,将一二‘无关紧要’的女眷‘赎买’出来,保全其性命,使其不至沦落风尘……想必上官也会酌情考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的话没有说尽,但贾琏是何等机变之人,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眼睛猛地一亮!
是啊!他们大房不能出面,但可以暗中使银子,托那些与贾家有些旧情,又不在风波中心的人家,比如一些清流文人,或是与贾家并无直接关联的富商,去操作“赎买”之事!
只要银子使到位,打点好关节,将探春惜春这样未直接参与罪行,年纪尚小的姑娘“买”出来,找个安静地方安置,并非没有可能!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贾琏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林澜就要再拜:“多谢伯爷指点!多谢伯爷!我……我这就回去和父亲商量!”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看着贾琏离去的背影,林澜缓缓放下茶杯,眼中神色莫测。
她此举,一是看在黛玉为探春等人担忧的份上,顺势推了一把。
二也是进一步将大房与西府进行切割,让他们忙于“拯救”姐妹,无暇他顾,也少来打扰自己和黛玉。
这三嘛……若此事能成,贾琏和王熙凤便欠了她一个更大的人情,日后或许有用。
她回到内院,将贾琏来访简单告诉了黛玉,只说是贾琏自己想到了办法,或许能尽力保全探春等人。
黛玉听闻,黯淡的眸子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光。
她紧紧握住林澜的手,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多了一丝希望:“哥哥……谢谢你……探春姐姐她们……若是能得保全,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知道,在这滔天大罪之下,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
兄长虽未明说,但她能感觉到,兄长在其中定然是使了力的。
林澜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了,莫再伤心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外祖母的身后事,自有宁府料理,至于西府其他人……各有各的缘法,我们问心无愧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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