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余威如同凛冬的寒潮,瞬间涤荡了林府内外的魑魅魍魉。
那些先前还言辞闪烁意图瓜分产业的林家族老,此刻再见林澜,目光中已尽是敬畏与讪讪,再不敢提“代为保管”之语,只余下些苍白无力的“节哀顺变”和“若有难处尽管开口”的客套。
贾琏也收敛了那份若有若无的打量,行事愈发谨慎周到,全力协助丧仪,不敢有丝毫怠慢。
灵前香火不绝,吊唁的官员络绎不绝。
林澜一身缟素,跪在灵旁还礼,不过三日的光景就面容憔悴,眼眶深陷,原本尚存几分稚气的脸庞,在巨大的悲痛与接连的压力下,迅速褪去了最后一丝柔软,变得棱角分明,沉静如水。
她不再轻易落泪,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偶尔抬眸时眼中深不见底的哀恸与冷冽,让前来吊唁的官场老吏也暗自心惊,不敢因她年少而有半分轻视。
丧仪终于在一片哀荣中结束。
林如海的灵柩依其生前所愿,暂厝于扬州祖坟,待日后择吉日与贾敏合葬。
然而对林澜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热孝在身,她不能离开扬州,更不能如寻常般交际往来,但林家的门户需要她撑起,庞大的家业需要她梳理,远在京城病骨支离的林妹妹成了她心头最深的牵挂。
林妹妹本就心思多敏,先前丧母,今遭又丧父,想也知道她此时该是多肝肠寸断以泪洗面,怕是说不定又病倒了。
但再急,她也得留在扬州,处理好林家这一摊子产业。
幸而林如海生前并非毫无准备,管家林忠自不必说,对林家忠心耿耿,处理外务井井有条,先前上京便是由他陪伴。
更让林澜意外的是,林如海身边一个名唤墨韵的贴身小厮,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却显露出惊人的能力。
他不仅熟知林如海所有文书往来的习惯和密件的存放之处,对扬州官场的人情脉络及林家各地产业的经营状况,竟也了如指掌。
“老爷生前已有预感,许多事情都对小的有所交代。”
墨韵跪在林澜面前,“老爷说,少爷您非常人,若有变故,家中诸事,可倚重林忠管家对外,小的……或可为您查缺补漏,处理些暗处事宜。”
林澜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七八岁,眼神却异常沉稳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林如海……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她留下了如此得力的臂助。
她伸手虚扶:“起来吧,父亲信你,我亦信你,今后,诸多事宜,还要劳你与林忠叔多多费心。”
有了林忠和墨韵这一明一暗的辅佐,林澜开始着手处理林家庞杂的产业。
她白日里在书房,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田契、铺面文书,一样样核对,一点点理清。
林如海为官清廉,但多年积蓄加上祖产,田庄、铺面、银钱、古玩字画,依旧是一笔惊人的财富,难怪原著中,贾琏会说出“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这样的话语,林家家资之丰,让早是有心理准备的林澜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她需要弄清楚哪些是祖产不能动,哪些是浮财可以灵活调配,哪些产业经营良好,哪些已是勉力维持。
这个过程极其繁琐耗神,常常熬至深夜。
烛光下,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头紧锁。
她并非经商之才,全凭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对林忠和墨韵的信任艰难地摸索着。
她知道自己不能出错,这不仅是林如海的心血,更是她和黛玉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然而,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紧绷,远不及心中对黛玉的担忧来得蚀骨。
京中的消息通过林忠安排的渠道断续传来。
果然,黛玉自得知父亲死讯后便一病不起,且比上次更加凶险。
信中描述她水米难进,终日以泪洗面,咳嗽不止,甚至几度咳血,贾府连延数名太医,皆言是“悲恸过甚,五内郁结,心脉受损”,开了许多药却收效甚微,人已瘦得脱了形。
每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件,林澜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
她仿佛能穿过千山万水,看到那个蜷缩在锦被中,被无边悲伤和病痛吞噬的林妹妹身影。
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让她在深夜里对着扬州冰冷的月色,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黛玉就这样凋零!
她脑中万花谷的医典疯狂翻动,寻找着应对此种“悲恸伤及心脉、元气大损”的救治之法。
寻常汤药,黛玉此刻恐怕难以吸收。
她需要一种药性更为温和醇厚、能固本培元、吊住性命、缓缓化开郁结的方子!
“九花玉露丸……”
一个名字在她意识中浮现。
这是万花谷秘传的养身圣药,取九种清晨带露的珍稀花瓣,辅以人参和灵芝等大补元气之物,以特殊手法炼制,药性平和而持久,最是滋养心脉,安抚神魂。
可是,此方所需药材极为珍贵难得,炼制手法也极其繁复,对火候和时机要求极高,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
而且,她如今在孝期,大肆搜罗珍稀药材,难免引人注目。
就在林澜为此事焦灼不已,甚至打算冒险一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那日,她因需查证一处田庄的地契,亲自去了趟扬州府衙。
办完事出来,在府衙偏门外的巷口,恰好遇见一名身着普通文士衣衫,但气质却有些与众不同的中年男子正与府衙一名主簿低声交谈。
那主簿态度颇为恭敬,而那文士虽衣着朴素,眉宇间却有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仪和内敛的精明。
林澜心中一动。
她近日与官场中人打交道多了,隐约感觉此人绝非普通文人。
联想到皇帝之前那道及时的圣旨,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此人,恐怕就是陛下派驻扬州,暗中关注盐课后续,甚至可能也顺便看着她林家的密使!
那密使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林澜垂下眼帘,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皇帝既然肯下旨庇护她们,说明对父亲尚有香火之情,对她们也存了几分怜悯。
那么,她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或许……还能为妹妹,也为自己的未来,再争取一丝保障?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回到林府,立刻召来墨韵低声吩咐他去办两件事。
一则不惜代价,以最隐蔽的方式,尽快凑齐炼制九花玉露丸所需的药材,二则严密关注方才在府衙外所见那名文士的动向。
墨韵领命而去,效率极高。
不过两日,所需药材便已悄悄备齐,虽非尽善尽美,但已是眼下能找到的最佳品相。
而那名文士,果然下榻在城中一处不起眼,却守卫森严的别院。
林澜不再犹豫。
她以“为父守灵,需清净配药为妹妹调理身体”为由闭门不出,实则是在林府最僻静的一间小药房内,开始了艰难的炼制。
她没有内力,无法施展万花谷最精妙的炼药手法,只能凭借对药性的极致理解和精准的火候控制,反复尝试。
失败了数次,又浪费了许多珍贵药材后,在第三日的凌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她终于成功炼制出了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温润且异香扑鼻的丹丸。
成丹的瞬间她几乎虚脱,但看着那三颗蕴含着生机与希望的药丸,眼中却燃起了光亮。
她将其中两颗仔细装入一个早已备好,看似普通的白瓷小瓶,用蜡密封好。
然后,她铺开纸笔,以“孤臣孽子林澜”的口吻,写下了一份极其简短,却字字斟酌的“谢恩并进献”折子。
折子中,她先叩谢皇帝天恩,保全林家门户。
继而笔锋一转,言及自身粗通药理,因感念皇恩浩荡,无以为报,又听闻陛下为国事操劳,夙夜匪懈,故冒死将近日竭尽心力,侥幸炼制而成的两丸九花玉露丸呈上。
在信中,她将药效写得极为谦逊,只说是略具安神养元之效,但又隐约提及是续命神药,并再三强调此乃微末之技,不敢称药,仅供陛下茶余一试,万望圣体安康。
最后,她再次叩首,言明自身尚在孝期,不便面圣,唯有遥祝万岁金安。
但又略顿笔锋,终在文末添上一行细密小字,“为救舍妹性命于顷刻,小子斗胆,已将另一丸药同附进呈,伏惟陛下天恩垂怜,赐舍妹服饵之机,则小子九死无悔。”
这份进献,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表态,一种将自己微不足道的所能奉献于君前的姿态,赌的是帝王那一丝对忠臣之后的怜悯,以及对这新奇之物或许会产生的一丁点兴趣。
她将折子与那两个白瓷小瓶一同封入一个不起眼的木匣,交给了墨韵低声嘱咐:“想办法,送到那位先生手中,不必言明来自何处,他自会明白。”
墨韵接过木匣神色凝重,却没有多问一句,转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林澜独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心中一片空茫。
她不知道这一步是福是祸,不知道那丸药能否送到皇帝面前,更不知道皇帝会作何反应。
她只知道,为了黛玉,为了在这世间挣扎求存的一线生机,她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渺茫如星火,危险如悬崖走索。
远在京城的黛玉,还在生死线上挣扎,而她,能做的,似乎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唯有等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