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不多时叶开出来铐他,柳亭言看她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就跑,叶开在心里骂到,总算还知道跑,早干嘛去了,木头桩子似地杵着,没得等人来捉。她回过头去,人贩子早已没了早前谈兴大发时的趣致,见她空手进来,一个茶杯掷到她身上,在她的圆领袍上溅上泼墨般的残茶水迹。人贩子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怎么?跑啦?叶开,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良人是个什么货色?下贱东西做了两天跑腿的,就敢阳奉阴违了?”

叶开干笑两声,解释道:“也不是,只是时辰晚了,只剩某一人守夜,某若去捉,想必捉得住,只是他胆子这样大,不知有没有同伙......放周爷一人在此,没得有个好歹。”那人贩就不说话了。

“那小子背上一套傲霜刀,好认得很,不若某先送周爷回去,再去捉他,必也来得及。”叶开眯眼笑笑,叉手道:“某向周爷保证。”

那人贩这才哼了一声,甩手当先走了。不良人守夜万没有擅自离开的说法,叶开却恍然不觉,她踩过满地的碎瓷子,手脚麻利地熄了灯烛,关门落锁,恭敬地跟上前去。

“霸刀又有什么底气?区区江湖门派,朝廷最烦这样的人!连不良人都不如!人要动手整治,还怕没有名头么?不服管教,闹市伤人,就冲着他们在北地占去的矿产......”

“周爷,您说您一个人贩,又哪来的底气说江湖客呢?”叶开恭恭敬敬听他骂了一路,不曾有半分声响,此时却突然叹了口气道。

“什么?”他恍惚片刻,却见叶开眯眼看着他,面上没有一点惊慌。他忽有所觉,只是万万没想到叶开胆大至此,但他反应也快,眼角见着周围闹市,人潮如织,仍有三分不信叶开敢在此处动手,只伪作暴怒,压低声音叉手向西道:“人贩?!你区区一介不良人又知道什么?!谁让你们来抓我?又为何我一个时辰便被保出?你知道我为谁办事?你敢动我?!”

叶开摇头,亦配合地凑近了低声答他:“我不知道。”

“但我敢。”她语气平淡,却已拔剑,那人贩一声都没再发出便没了声息,叶开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揽进怀里,半拖半抱地走小道出了闹市抛在地上,又在他身上反复擦剑上的血,头也不回地扬声喊道:“出来。”

柳亭言踌躇片刻,默默走了出来,背上的傲霜刀闪闪发光。

“既然跟来,那就过来帮我把他埋了。”

他久久不动,叶开回头眯起眼看他一眼,她脸上还沾着些微血迹,这一回眸就带了奇异的风情。

“若不是你,我可不会倒霉到在上元夜杀人。”叶开冷道。

柳亭言并不是不知好歹之辈,世家少年大抵如此,知恩图报,然心高气傲,不知世事险恶,他本来惊于叶开所作所为,心里正愧疚自己误解于她,却被她一句话冷得火起,立刻开口不甘示弱道:“不必你动手,我也自会杀他!”

“那你为何早不杀他?将他送来我那里做什么?你何不想想,我未初才救得你们,至多酉时你便又碰上了他,当是被放走了,我又为何放他走?!”

为什么早不杀他?柳亭言当时只以为此人乃漏网之鱼,是以捉住他后背上傲霜刀将他送去给叶开,未免没有挽回面子的小心思,且十六七岁初出江湖的世家子弟,侠义之余总多一份宽容,天下的万恶不赦并没有标准,他将他送官,便是想让法来裁他生死。然而叶开所言他到底没有想到,此时一听,也觉自己莽撞,只是仍强自嘴硬道:“我不过想你藏剑出身,断不至此!”

叶开这才转身看他一眼,这少年梗着脖子,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黑白分明,定定看着她。她心情终于好上些许,便又眯眼朝他笑道:“你初出山门,便能认得我藏剑出身,我混迹江湖总比你多几载,你缘何就想不到你看得出我出身,我自然也看得出你出身。”

柳亭言见她笑容,又听她话中之意,竟有点脸红,又听叶开慢悠悠道:“大可不必背上刀来向我炫耀。”柳亭言便红透了。

丢人丢到藏剑面前,还是女人,柳亭言觉得这口气要喘不上来了。见少年面红耳赤,叶开心情大好,招手叫他来将这死人埋了,柳亭言乖得像个鹌鹑,力大无比那种。

有柳亭言出力,叶开轻松不少,是以料理周遭痕迹时回答柳亭言的问题耐心了很多。

“得罪他的人是我,你为何杀他?”柳亭言忍不住问叶开。

“是啊,得罪他的人是你。”叶开叹了口气,“傻到何种境地?竟特意背起傲霜刀招摇过市,纵然我们杀了他,此事至多能瞒过今夜,明天他上头的人就要知道他死了,而他死前被一个背傲霜刀的人挟持,你说,谁杀的?”

柳亭言瞪着眼,望着叶开,似是不敢相信。叶开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一只信任主人却惨遭遗弃的奶狗,她只看了一眼,突然就觉得自己恶劣过头,匆匆别过头去,吞掉下一段戏语,向他解释起来。

“然而这人一定要杀,在长安,有用的才算活人。”叶开伸出脚去才想起死人已被他们埋进了土里,总不好把人家挖出来再踢一脚,便拿脚尖划了划地。

“他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人,倘若他活着,自然还能继续为主人办事,那么总会有报酬,也总会有说话的机会,而惟有他死了,他的主人自然会找到代替品,他也就是个真正的死人了。”

叶开又恶劣地拍了拍柳亭言的脸:“死人不会报仇。更何况,我也烦他得很,他若不死,少不得揪着我出来捉你,又骂又叫,像疯狗吠人。”

柳亭言又红了红脸,终于引得叶开哈哈大笑。

“且你见我是藏剑弟子,便死活要争回一口气,我见你是霸刀门人,便也死活要叫你欠个人情呀。”

叶开笑容促狭,他来不及害羞,忍不住又问:“他是人贩子,是恶人,我行侠仗义,又何惧他人知晓是我霸刀所为?”

叶开摇头:“你还是不懂,官府眼里,这世上只有民和贼。”

“服管的叫民,不服管的叫贼,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是民是贼?是贼。你以为你是侠,可你闹市伤人,恃武行凶,你是民是贼?是贼。”

“你又可知为何禁军,不良人都为朝廷办事,不良人却如此低贱?因为军令如山,不良人却素有侠义名声,禁军服管不良人却不服管,再者,你又如何知晓你所行侠义之事真乃侠义之事?你所庇护的人又真的喜欢你么?”

叶开又摇头,不欲多言,柳亭言也没再问,她将痕迹大致理过一遍,带着柳亭言回了她自己住处。

这住处勉强称得上是个房子,清水墙面,家徒四壁,叶开左右翻找,扔出套男装给柳亭言,不多时两个人都收拾得齐齐整整,叶开虽然年长好几岁,但柳亭言身量却与她相仿,这身圆领袍穿着竟格外合适,好面子的半大少年更觉难堪。

叶开看他一眼,眯眼道:“你可知我既要放你,为何一开始又要抓你?”

柳亭言也已明白自己轻松逃出,多半是因为叶开默许,此时叶开问他原因,却一时答不出。

“一来因为你化功散未消,贸然放你,不若在我手里安全,二则,”她低声道,“因为我想记功,你可知道多你一个我们便多三百大钱,分下来一人也有好几十,好几十钱,也够吃几顿饭了。”

“你莫以为藏剑山庄家大业大,怎么稀罕这么几十个钱,你大可回家问问管事的,便知越是大家业,越是锱铢必较。更何况山庄的是山庄的,我挣的是我挣的,便是我不缺这几十个大钱,我的同僚却都很缺。”

“我今年二十三,十三岁出庄跟师父历练,十九岁来长安,算来我也是混过江湖了,你今年才多大?又是第一次出门,栽两次跟头不算丢脸,人总要吃两次亏才长记性。”

他本想说他今年将满十七,已不小了,但看看叶开,又咽了回去,想了想,又问她:“你是藏剑弟子,为什么在长安一个里坊做不良人呢?”

“我是山庄在长安的耳目,觉得不良人有意思,就做了。”叶开自柜子里捧出一把重剑来,左右看看没地方可放,又塞回柜子里去。柳亭言连忙再追问她是怎么个有意思法,又有些什么值得一提的江湖经历。今夜知无不言的叶开却没有答他,她沉默片刻,回头看他一眼,笑道:“你处事这样稚嫩,家里偷跑出来的吧。河朔到长安也称得上千里迢迢,你也别白来一趟,灯树千火照,花焰七枝开,难得恰逢上元,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长安,明天一早你就归家去吧。”

像是怕他牛脾气上头不听劝,叶开看着他的眼睛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你这双眼睛很美,又天真又真诚,我稀罕你这双眼睛,不想你因为无知而坏了它。彩云易散琉璃脆......你若没有本事,是留不住好东西的。”

她的赞美里多少有点感叹的语气,然而的确鬼使神差,在叶开的注视下,柳亭言没忍住抬手摸了摸眼皮,突然就对叶开回家去的建议毫无抵触起来。

对叶开这种敢闹市杀人,且刚杀完人就能利落埋尸灭迹,刚埋尸灭迹完就能想到逛灯市,还逛得如此坦然的性格,柳亭言一时无语,觉得心情十分复杂,他这一趟长安来得不亏,长见识了。

叶开带着他连夜逛了长安,第二天又寻了朋友通融,将他度出城去,柳亭言这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她姓名,叶开早忘了那人贩指名道姓骂过她,眯眼笑了笑:“怎么?要还我人情?”

“是,霸刀柳亭言,定还你人情。”他坚定道。

“少年志不可辱,如此,藏剑叶开,正阳门下。”叶开顿了顿,又道:“听我的话,一路径直回家去,路上小心些,两年内不要自己出门。”她虽然表情懒散,眼里却似乎别有一点深意,柳亭言还想问个清楚,譬如为何要两年,又譬如你去哪里。叶开却已经换上了那副地痞流氓的笑容,一手拍他的脸,一手悄悄在背后抽马。马匹受惊奔出,几乎将柳亭言那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从腔子里甩出来,他毫无准备,只得急急回身控缰,待他稳住身形回头,叶开已成了一个小点,遥遥的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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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同人】某乃长安侠客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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