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柳亭言听了叶开的话一路家去,这次离家出走回去,他尚且来不及去找三哥替他说说情打打掩护,刚走到太行山脚下就被母亲舒元抓了个正着,看得出来是在此守了他不少时日。

舒元先焦急地检查过儿子一遍,发现他好胳膊好腿是个囫囵人后,立马就翻脸将柳亭言罚进了祠堂。这次他倒是出奇的乖,既不争辩也不讨价还价,连投机取巧的护膝套也没带,径直去了祠堂罚跪。

离开长安后他才想起,叶开杀了那人贩,想必也不能再在长安做不良人了,但掉头一想,藏剑出身,倒也不怕找不到她,只是害了她在长安的差事,也就害了藏剑的利益,他不独欠一份人情。

柳亭言向父母陈言经历,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奇怪的是他本来从来唬不过舒元,这次却也没被追问,他松了一口气,连忙提出要跟着家里大人学学世故,父母自然应允。柳亭言头一回认认真真待在家中钻研刀法以外的东西,这才发现刀谷竟一直在日夜不休地开炉铸造,山庄里弟子管事来来往往,繁忙紧张得让他生出疑惑,不知道是最近才如此,还是山庄一直如此,只是他没有发觉?

柳亭言跟在家人身边做事,那双叶开称赞不已的眼睛也慢慢见惯世事,他偶尔揽镜自照,总忍不住想,我不算糟蹋了它吧?

回家之后柳亭言才有心思将那短短几个时辰的事情细细捋过,他自幼只以为武功最重要,十六七岁他觉得自己刀法不错,便离家而去。然而叶开一个藏剑弟子只带一把轻剑就敢满街乱跑,根本没拔剑用武力打服他,就让他比骨头被打断还要服气得多。

他偶尔觉得奇妙,但凡叶开不出身藏剑,或者但凡叶开是个男人,凭他那时的莽撞好强,他也决不会那么乖乖地听话回来。他慢慢成熟,便也就越知道当时自己有多天真莽撞,继续在外边跑,固然有可能有所成就,然而的确太危险了。而他见识愈广,却再也没有见过叶开,与叶开那样的人。

他归家的那年除夕过得慌张,将近年关时有消息传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起兵谋反。柳亭言想起这其中的关联是在又两年后,彼时战乱席卷大唐,霸刀援助唐军,铸出无数兵器运往各处,其中就包括当年刀谷日夜不休所铸的存货,他已经开始负责许多东西,库房里一套套整齐的刀盾告诉了他几乎所有答案。他突然想起叶开叫他两年内别离家。其实叶开也许不过随口一提,她不过藏剑在长安的一个探子,一个普通弟子,纵然人情练达,还那么早,她又知道什么呢?更何况,就算叶开是有意警告他,如今两年早过,战乱也已有两年,他为何偏偏要在现在去找她呢?找到了又能做什么呢?

但柳亭言开始频繁地梦到叶开,那个短短的上元节不断在他梦里重演,他甚至已经快分不清哪些是真正发生过的,而哪些不过是他的幻想。

他想起埋死人时他低低地解释,“我将他送来你处而不是杀他,是因为我觉得他罪不至死。”当时他没有意识到这解释未尝不是质问,想必叶开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现在已能听懂许多当初其实并没有明白的话,因此也就想起来,叶开虽然当时沉默,却在两人逛灯市时答复了他。

她说,因为如今量罪的不是法,是人,要说人也不是人,是官,要说官也不是官,是权与利。但似乎这里还有一句话,叶开说,我连好人也杀过,何况他。

柳亭言猝然从梦中惊醒。

在去见母亲的路上,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早就不怕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了,让当年那个少年三缄其口的那些顾虑甚至叫他觉得有些好笑,逛灯市那晚叶开随口劝他,人都是这样长大的,刚开始都是痴长,但每个人都有个开窍的时候,或早或晚,但那就是一个点,你福至心灵,哪一天前一刻你还不晓事呢,下一刻就觉得上一刻的自己实在傻得可爱。

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的窍,但或许那时就是了,不过后知后觉。

柳亭言一五一十地向母亲将旧事道来,舒元十分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反问他:“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见她,也许见到了便会知道。”

“那阿言可曾想过,你不过见她一面,当时又年轻天真,如今你心里的她,可是真正的她?或者说,是否你花了三年来幻想,把她在心里想得过分美好了呢?若果真如此,阿言,不如不见。”

“......我只是想,是真是假总要亲自见过才知道,因噎废食已是不对,更断没有因惧先废的道理。”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但与其说我在心中把她幻想得过分美好,不如说我现在困惑不已,”柳亭言抬起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湿润眼睛直视舒元,眼神清澈,散落着坦荡的困惑与恳求,“我越来越不明白,越来越好奇——我当年究竟认识了一个怎样的人,又欠了怎样一个人一份人情?”

舒元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平静道:“既然你想得清楚,那你便去。”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仿佛正事已经说完,舒元往椅背上一靠,收起刚才那副严肃样子,斜着眼笑道:“至少就凭她能让你服气,改了那莽撞脾气,你就该去谢她。”

“但是......看起来别人只把你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弟弟,根本不把你小子当男人看啊。”

舒元随口嘲笑,不料儿子却浑身一抖,柳亭言红着脸,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反驳她:“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舒元哈哈大笑。

既得了家人允许,柳亭言很快就接替了一个庄中的物资押运人的差事——这一趟往西京长安去。东都洛阳战事紧张,他们便从山庄出发,先往太原,再绕大唐监狱取道枫华谷,最后从枫华谷入长安。

太原一带霸刀山庄自然熟悉,大唐监狱也因战乱荒废,因此柳亭言同押运弟子们一路谨慎,很快就进入枫华谷,并按照长安那边传来的指示,向南入乱葬岗驻扎了下来,等着长安方向的来人迎接引路。

一路来的战火流离都映入他为人称道的明亮双眼,此时柳亭言走在乱葬岗里,已丝毫不觉恐惧。眼前雾气弥漫,泛着异样的浓绿,长安来信里写得清楚,乱葬岗雾气无毒,建议深入扎营,以保安全。他领着随行弟子往里越走越深,终于一回头,连背后也是厚重诡异的雾气,目光无法穿透。他们就在这里休息。

霸刀弟子们亦神色如常,手脚麻利地准备着在乱葬岗露营,他们不敢生火,便草草以干粮充饥,长途跋涉与神经紧张带来的疲惫使这个临时营地里很快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轻缓呼吸声。今夜柳亭言是守夜人之一,他环顾四周,碧莹莹的磷火悬浮燃烧,空气潮冷,食腐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刺耳的怪叫,一切都昭示着此地的荒凉死气。可是死人与尸体都远不及战争可怕,他并不畏惧。

叶开来时,柳亭言正拿着根捡来的树枝,四处戳死那些顽强地越过硫粉,将要爬进霸刀营帐的虫子。乱葬岗的奇异寂静里,轻轻的脚步声也惊动了他,柳亭言很快凝神辨明方位,发出短促的吱的一声——出门前柳亭言特意抓了几只山庄的宠物貂学习貂叫,具体效果见仁见智,总归算个暗号——提醒与他一同守夜的弟子们。叶开自然听到了这声古怪的貂叫,也猜到了其用意,她本无意避让,便好整以暇地站着,为防哪个莽撞角色冲来给她当头一刀,叶开脱下斗篷,露出其下一身金色藏剑制式服,沉声道:“某乃长安所遣引路人,藏剑叶开。”倒可怜柳亭言毫无准备,奔的是追人的势头,虽听得这话急急止步,雷影风踪还是差点直接突到她脸上。

叶开侧身避开,回头见竟是他,也愣了片刻,见柳亭言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愣在那里,她眯了眯眼,又眯了眯眼,终于笑道:“你家里肯放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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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同人】某乃长安侠客某
连载中白璧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