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生春雪(8)

“你要不往《故事会》《意林》《读者》投稿试试?”

“你的论文和《红楼梦》有一拼,拼的点在都是满纸荒唐言。”

李俶把刨冰放进冰箱,走到书房门口倚着静静欣赏了一会李倓在灯下的侧颜,并听了一会弟弟批评学生,最后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收获到李倓一个犀利的眼刀,便连忙用手在唇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绝不再出声。

“行了,批注版给你发过去了,按照批注改。”

等李倓挂了电话走出来,李俶已经把晚饭摆好了,刚出锅不久的锅包肉上撒着鲜亮的葱丝,粉蒸肉裹着金黄的米粉,肉片边缘因蒸煮而泛出晶莹的光泽。李俶趁着李倓打电话的功夫,又开火焯了几棵脆生生的芥兰,细心地摆了个盘。米饭是李倓掐着李俶下班的点蒸好的,李俶只负责从锅里盛出来。

“什么这么香?”李倓揉着眉心,把眼镜勾在衣领上在餐桌边上坐下。

李俶把筷子递过去,眼神在李倓被眼镜重量压下去的领口逡巡了一圈,又不着痕迹地收回来:“你昨天说想吃粉蒸肉,今天就买了。”

饭后,李俶又把冰箱里的刨冰端出来。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大约是京城夏日的第一场暴雨要到了。

“抹茶的还是红豆的?”

李倓一手端过红豆的刨冰,另一手还在回学生的消息。李俶见他没手拿勺子,便任劳任怨地暂时冷落了剩下的一碗抹茶,当起了喂食工具人。见李倓吃得高兴,李俶轻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倓儿,为兄今天可以搬去主卧了吗?”

李倓终于回完学生的消息,拿回了自己的勺子,听到李俶的问题抬眼看他,故意道:“租客为什么要睡主卧?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李俶状似不满地蹙眉思考,最后得出结论:“亲兄弟明算账,亲夫妻……”

屋外的雨瓢泼而下,雨声间隐约听到一句人声:“……亲夫妻不用算。”

自从李俶连懵带哄地住进了李倓的主卧,两辈子的失眠浅眠慢慢就痊愈了,经常能顺顺当当地一觉到被闹钟吵醒。因此李俶前世记忆回笼的速度也大大加快了。等到北京慢慢入了秋,终于有一天周末李俶睁开眼时,看着天花板一阵恍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把他拽回了大历十四年格外寒冷的春天。在醒来前,李俶还以为自己正坐在紫宸殿的漏夜里,亲笔写下一封罪己诏,再咳出一口血,望着信鸽腿上绑着急召李倓入宫的手信飞入茫茫黑夜。这位劳碌一生的陛下知道,等李倓来时,便是二人最后一面了。

床的另一边,李倓还在迷迷糊糊睡着,感觉到身边的李俶醒了,习惯性地闭着眼抓住他的手腕把脸凑过去蹭了两下,等着李俶俯身讨早安吻。李倓半梦半醒地等了一会,只感觉李俶的手反复摩挲,就是不见下一步的动静。于是他终于睁开眼,就看到李俶坐在床上发呆,只是手还不忘了贴在李倓面上。

活了千余年的李倓何其敏锐,只见李俶表情,再结合弘义君前些日子发来的消息,当下猜了个七七八八,便也不困了,掀开被子坐起身,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李俶目光一扫,连忙又垂下眼皮伸手把李倓的衣领整理好。

这一下把李倓逗笑了,这是梦到什么了让李俶突然这么正人君子了。于是一探身子凑到李俶面前:“嗯?这是梦到陛下什么时候了。”

李俶叹了口气,伸手把李倓连着被子一同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弟弟头顶,轻声道:“梦到写罪己诏那夜。”李倓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又想起来李俶刚找来时埋怨他喊皇兄而不是皇兄,故意逗道:“那现在我面前是一个完整的陛下了,现在可以喊皇兄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秋日的早晨里不伦不类地在床上黏了半天,李俶终于慢慢从梦里的寂寥感缓过来,慢慢答复李倓的问题。“新社会没有皇帝,我还是喜欢倓儿……”李俶把李倓从被子里剥出来,又刚刚自己拉上来的衣领往下拽了拽,“喊我哥哥吧。”

李倓还没反应过来,就收到了刚刚拖欠的早安吻,虽然有点激烈。李倓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想,不对啊,怎么记忆都全了的李俶还是这个黏糊劲儿?

等到两个人再洗漱好,已经是中午了。李俶把衣服从洗衣机中拿出来晾晒好,打开手机又回复了几条工作消息,看到侠士发的消息,当即坐到李倓身边又挤进怀里。李倓已经对李俶的黏人习以为常,只当窝进来的是一只猫,继续回复学生的消息。

“弘义君说,前段时间刚出了外勤,所以这几天我有个短假。”李俶对于李倓的无动于衷表示了小小的不满,一伸手把李倓的手机抽走,熄屏扔到茶几上一气呵成,“倓儿这学期也没课,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当天晚上,两个人已经到了西安北站。二位长安土著也不打算做什么攻略,只计划明天去昭陵给李世民上一炷香。至于建陵,两人毫无拜谒的打算。由于两人闹了一上午,又坐了一下午的车,晚上便只在酒店附近逛逛。不过西安近年来旅游业做得红红火火,又是周末,哪里都热闹。

“买朵牡丹花吧,走过路过买一朵大唐牡丹嘞。”路边坐着一个小女孩,拎着一筐的牡丹花。李俶目光定在小女孩身上,轻笑出声:“哪来的牡丹花精,还化成幼童的样子。”李俶的特能是沟通,通鬼、通天地、通有灵万物,一直觉得或许是地府里的祖辈给的赐福,毕竟这听着就是皇帝喜欢的能力。

李倓细细打量一会也看出来了,但二人也无意去打扰人家的生意:“小姑娘的花总是更好卖些。”

正转身欲走,却听到牡丹花精突然开了口:“二位,请留步。”声音已经不是童音,听得出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兄弟二人转身疑惑地看着牡丹花精,就听她语气激动地开口:“建宁王,您是建宁王是不是?”

李倓愣住了,李俶也愣住了。建宁这个名字太久远了,久远到早应该化作长安城墙下的一缕黄沙。

“世间草木都说您没死,今日终于得见。”牡丹花精泫然欲泣,“千年前太原沦陷时,我还是一棵刚开灵智的牡丹幼苗,旁边的屋子起了火险些烧到我。是建宁铁卫奉建宁王令出兵太原,路过时灭了那场火,我才得以存活。千年来,我一直记得建宁王的恩情。”

李倓自然不会记得,也不知道建宁铁卫在太原时还救下过一棵牡丹花。如今穿越千年遇见,李倓只怔愣地看着牡丹花精筐里一朵朵娇嫩的花,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李俶先回过神,笑盈盈地对牡丹花说:“如此,倒是有缘。”

牡丹花精的目光落在李俶身上,迟疑道:“代宗陛下?”

李俶摆了摆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是他哥哥。”

牡丹花精的眼睛滴溜溜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从筐中翻出来一朵开得最盛的牡丹递到李俶手中:“这朵开得最好,还请殿下收下,就当我还一场千年前的恩。”

李倓回过神来,半不解半打趣道:“还我的恩,怎得送到他手上?”

牡丹花精抬手在鬓边比了一下,笑道:“牡丹花,当然要请意中人簪到发上啦。”

骤然被一个小姑娘外貌的妖精戳破关系,李倓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转身便逃。李俶在身后和牡丹花道了谢后追上来。

天宝年间的牡丹花轻柔地被别到李倓耳后,李俶的手抚到他的鬓边,低声道:“建宁王恩,荫蔽千年。”

第二日,二人拜谒昭陵之后毫不意外地在梦里双双见到了李世民。太宗满面愁容地坐着,抬头看着兄弟二人,二人知道自己让老祖宗在地下辟谣辟谣白辟谣,一时也没敢吱声。良久,李世民朝李倓招招手:“李倓,你过来。”

李倓正思索着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就感觉李世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李倓惊讶地抬起头。

“李隆基说,他与李亨都没给你起个小名。”李世民道,“你哥哥说你想做一只鹰。我想了些日子,奴字如今意头不好,你已长成,再用儿做结尾又幼稚了些。今日我做主,日后你的小名便叫鹰郎好不好?”

长安的阳光穿过千年一梦,落到李倓身上。

第三日,二人在西安市里走走停停。待又入了夜,街上熙熙攘攘,穿着汉服簪着花的旅客摩肩接踵,一时当真有时空交错之感。夜色中,二人倚在一处雕塑下夜话:“倓儿你看,大唐在千年后依然能为长安的人们提供一点价值。”

“要不要去元陵看看?”李倓看着远处亮起千幢万栋的灯火问。元陵是唐世宗李豫的陵墓。

李俶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什么,轻轻攥住李倓的手:“倓儿……鹰郎可知道,当时我传位于你,除了德宗能力不足,还有什么原因?”

李倓疑惑地转过头,把视线落回李俶身上。李俶前世的遗诏太痛太苦,李倓从不敢细想。一直到前世李俶魂魄离开,李倓也更多觉得那是李俶最后为天下苍生做的一点努力。

待听完李倓的理解,李俶笑道:“主要考量确实如此。”

“但倓儿,我‘追封’你为皇帝后便把你的假棺椁葬入了顺陵。若你即位,你便可以再动皇陵。无论是把我葬入顺陵,还是日后你当真离世那日,可以把自己葬入元陵。”

“只不过我的鹰郎烧了遗诏,又做了彭祖,这点念想到底也没实现。”

背后的烟花在长安炸开,又似流星瀑布倾泻而下。在远离了乱世和战火后,李倓再次看到自己的意中人那跨越千年不变的圣人灵魂里,捧出来的一点点私心和真心。

千秋万岁后,魂魄犹相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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