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步矮身,一刀挥出。如此重复千百遍,一如年少时崖边观潮练刀,宗主说刀者,百兵之霸,一刀既出,再无转圜,是以挥刀前务必问心问己,生平不得志,尽在刀锋下。
我想我如今做的,当未违逆宗主教诲。无论杀人还是救人,不必问人,问己足矣。
回到树下,马都站着睡了,柴堆几已尽熄。我为她理了理滑落的披风,她竟醒着——抑或是没睡——在披风下牵住我的手,轻声细气的:“该睡了罢。”
我将横刀立在身侧,坐到她旁边,“嗯。睡了。”
“刀练得好吗?”
“嗯。挺好的。”
“明日早起呢。”
“嗯。早起。”
3、
我把斗笠给她了。她近来会在眼周敷一种药,渡河时风沙扑面,砂砾随水汽拍打,生疼。我在斗笠边缘挂一层纱,戴到她头上,多少能遮些风。
她说与师父分别是在常山郡,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叛军年初打下常山,围城时城中缺粮少食,城破三日,几无活口,听说很是凄惨。我问她当初为何进城,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自己实在记不清了。
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猜到,万花谷门人擅医,乱世流离,这帮医者自有仁心,欲以岐黄之术解生灵倒悬之苦,战乱爆发后多半入世,她会出现在常山郡并不奇怪。围城之战历来惨烈,她如今不记得,未必不是好事。
河的对面是山。时局动荡,落草为寇的数也数不清,翻山时路遇歹人剪径,我将她护在身后,反手拔刀,慢慢闭上眼睛。
我的刀很少护人,杀人倒很快的。这次也一样,敢来近身的通通掉了脑袋,只是一想到身后还护着一个她,挥刀格挡时不免思虑,连带着腾挪不及,受了点伤。她为我包扎伤口,细白手指微一用力便扯下长长一块棉布。我知道她不止医术好,功夫颇不错的,可看她形容,这一层竟似也忘却了。
也许她是找不到用武的理由了。我心想。从前她会用一支打穴的判官笔,遇到茬架闹事的,只消挥一挥手,无人敢撄其锋。现下有我在她身边,不用武便不用罢。
照理说行走江湖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偏我运气好,那天正巧昏倒在她药庐前。一睁眼便是她沉静面目,神情有十分专注,像望着什么永恒的东西。
她说你要死还是要活。
我说要活,但我就快死了。
她施针连封我三处穴位止血,说是的,你就快死了。但你要活,我让你活。
身子阵阵发冷,我并不能真正转动头脑去想什么,只知道她说了句了不得的话。我说我得活着。她说你如今失血太多,我会给你新血,但你九成会死。
是吗?我冷得浑身打颤。请姑娘随意罢,横竖是我个人性命,不妨着姑娘。
闭眼前最后一个瞬间,是她拿了根细长竹管朝我走来。等我清醒,看到她小臂缠着绷带,唇色不复嫣红,有些苍白黯淡。
血是你的。我喃喃。你是我见过最胆大的大夫。
她微笑了笑:你也是我见过运气最好的刀客,只一成,照样活了。
那是个晴得不能再晴的清晨,她坐在窗边,乍明天光透过她整个身形,看起来像尊神祇。我在药庐里歇了一天,看她里里外外忙进忙出,忙着治病救人、忙着采药晾晒,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我想她说得对,我运气当真很好,不然也不会误打误撞碰上她。
尔后仇家追至,我不愿牵连无辜,连夜跑了。现下想想,走得也是过分匆忙,诊金都没留下一银半钱。治病不给钱,我真是个差劲的人。
“今夜还练刀吗?”
我擦着刀上血痕:“练。”
“伤口倘若裂开,好得更慢。”
她将包扎的棉布用力打了个结,疼得我眼前一黑。我说我不练了。她这才微笑了笑,说那很好。
夜里宿在一间破庙,屋顶塌了一半,月光似海潮流泻。她拥着披风睡了,我坐在她身边等了一会,听她吐息渐缓,拿上横刀出了门。
伤口真的会裂开,我知道。是以我仅仅阖眼拔刀,掂量着手感,简单试了试新招式。我不想让她担心。回到庙里,她像先前无数个夜晚那样在披风下牵住我的手,我忽然反应过来,我不在她身边时她大约从未安睡。只因她阖着眼,我才理所当然地以为着什么。
“你一点都看不到了吗。”我低声。
“近来抹了些药,能辨出明暗了。”
“那你能看到我吗?”
“要是走在光里,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只有影子?”
“我知道那是你。”她在我掌心轻轻捏了捏,“这个,也是你。”
4、
我在山里找到一个水潭,连着瀑布,是活水。直接用山泉冲洗未免太凉,她却执意要下水,我坐在潭边想了想,终于想起她已很久没有洗澡。我是没什么所谓,但她既然在意,我顿时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洗一洗。
我在潭边生了堆火,将她换下的衣服在水里搓了搓,放在边上烤干。自己赤条条地走进水里,看她在瀑布边慢慢理着长发,如墨发丝落满肩背。山泉不住冲洗着她,一身白净。
等她洗完,我将半干不干的衣服递过去,她全无避忌,从瀑布边站起来,像朵舒展的栀子。她要晾头发,我就在潭边用青石一点点磨我的刀,近来杀人太多,刀刃有些钝。
很久没人说话。我往横刀上沥着水,水声哗然。她很细致地将打结的发丝以指梳开,日头暖洋洋地照着,湿漉漉的水汽盈满身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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