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风平浪静后,百里翃每隔七日便趁入夜去孟小竹坟头拜祭,那天去得早了些,靠近时忽然听得那里隐隐有人声。他不觉紧张,然而再加分辨,却是谢栖迟熟悉的嗓音。对方正喃喃读诵着一段经咒,文字并非中土所用,一概模模糊糊过去。最后时分谢栖迟忽转了中原言语,低低道出一段祷词。

“……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弟子于是发心,敬诵经论。伏愿明尊善母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孟氏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百里翃默然,许久后方伸手分开挡路的草叶,里面谢栖迟也有了警觉,抬头看看来者,转温声问:“这样早过来?”

这些天来他们虽未争吵,话仍比平时少,谢栖迟虽不放心,也早搬回隔壁房间就寝。双方往后只在劳作间有交流,其余时候却淡淡地疏离着。

眼下谢栖迟的态度则是明显的亲近,百里翃点点头:“我有时候来觉得坟头杂草被人拔过,是你?”

“我偶尔来看看,孟姑娘去世还那般小,魂魄飘零无助想必很惧怕。虽说她并非教众,可我想读诵经典好歹能让她在去路上安心些。”

百里翃微微叹:“难为你费心了。”

“没什么,不麻烦的……”

百里翃垂首:“不能香火灯烛祭祀,多一人慰藉也多一份轻松,劳烦你。”

谢栖迟直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一层薄薄的泥沙,百里翃看了他:“要走了?”

“要是你觉得我太碍事……”

他摇摇头:“不会,你来回赶得急也累了,陪我坐会儿吧。”

谢栖迟稍有怔忡,旋即神情认真地点了下头:“好吧。”

开初只一片寂然,两人都未言语,不过并肩坐在隐秘的墓穴边一颗横倒的枯木上。日头早藏到山背后去,却余留了一抹微红霞光在天地交接之处。归巢的鸟儿在头顶枝叶间鸣叫不休,平日听来只觉聒噪,此时此刻则似无意间把长时凝固不变的沉闷气氛冲散了许多。

谢栖迟转着手里一片落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都会过去的。”

言词甚为晦涩,百里翃却能听懂,他既不否认也不算确认地嗯了一声:“那天……我没对你说实话,焦七佛是我认识的,在府中天杀营司职时,他教导过我许多次。”

谢栖迟没有被这个答案惊住,他了然似地徐徐回应:“果然,那天瞧你脸色不对……”

百里翃静静道:“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能说起隐秘过往,也是信任进一步的缘故。谢栖迟又复沉默,许久回应:“的确都是,记住就行,不要试图忘掉。然而也不该频频刻意忆念,这样才能好好地活,我祖母往常老爱这样讲。”

“你祖母看来是位很睿智的老人。”

谢栖迟颔首,犹豫了一阵才继续:“我和你说过,我有中原人血统,一个来自外祖父,一个就是来自祖母。”

百里翃安然听着,从谢栖迟的神色里看得出这些话里涉及一些不可轻易言说的过往。

“祖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十五岁时定了亲事,可就在送亲的路上被一队突厥马贼劫走了。”

百里翃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那是……”

“西域并不太平,常常小国、部落之间争斗不休,寻常民众有许多往往下马放牧,上马便成盗匪劫掠。我不知道我那祖父的姓名,传闻是当时在那一带横行的马贼头目,经常打劫过往客商财物,还把抓到妇孺卖给奴隶贩子。我祖母算幸运,被祖父看中独占,没有跟其他女子一般被贼匪分享玩乐后再行发卖。只是他滥酒成瘾,喝醉就拿祖母当牛马一样鞭打取乐。祖母忍耐两年,终于在官兵围剿之际趁乱逃走,不料那时已经有了我父亲。”

百里翃目中浮出一丝同情,谢栖迟低垂下头:“这样子回去,夫家断然不肯再要她,母家嫌弃她做过腌臜贼妇,也将祖母拒之门外。祖母漂泊在外,形如乞丐,险些在大街生下我父亲。恰逢我外婆路过看着可怜,就带了她回家去,收容做了仆女。”

“外公出身微寒,凭着机灵头脑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主,唯一让他不高兴的就是年近不惑仍膝下无子。后来生意上的朋友送了他一名胡婢,这才有了我母亲。他脾气虽然暴躁,心地却良善,看到祖母母子无依无靠,正好我娘的生母难产而死,孩子无人哺乳,就让祖母帮忙打手照料,所以爹娘自小就认识了。”

百里翃隐约猜到了后头的故事:“这样的话,莫非后来你的爹娘……”

谢栖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垂落的额发:“…他们一起长大,玩耍修学都在一处,彼此萌生情谊。可父亲觉得自己与我娘完全不班配,根本不敢回应她的爱意。偏偏那时外公已准备给娘说亲,她屡次催促爹提亲,我爹一直没胆量。怒极之下娘先把父亲哄骗外出办事,自己留了一封书信离家跟随而去,告诉祖父她与爹情投意合,因为知道他不会答应婚事就私奔了。爹晓得真相后无可奈何,便只得和母亲一道逃去外乡。”

这全然是逼婚了,百里翃听至此处忍不住噗一声笑出:“令堂这计策实在……实在是高明。”

谢栖迟有些讪讪:“别取笑我好不好?”

百里翃一手捂住口唇,仍在闷闷发笑,嘴上还强自说:“好,我没笑了……”

由此可见谢栖迟个性要强倔强一面全是学了生母,他挽起唇角:“想必后头好一阵波折吧?”

“他们在外私行了婚仪才回来,木已成舟外公自然无可奈何,但再不肯让我母亲回门。那时爹娘和祖母挤在一间寒酸简陋的小屋里,爹给商铺当伙计,不到天黑断然回不来。娘亲素来娇生惯养,未出阁前连女红都懒得经手,此时也用心跟着祖母学起家务。她们常编制红柳筐篮在外贩卖补贴家用,我记起最多的景象,便是缩在睡卧的大柳筐里,看她们在遮挡太阳光的葡萄架底下忙忙碌碌编篮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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