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百里翃问道:“你那时过得怎样?”

谢栖迟叼了一片嫩草叶在嘴角,微微而笑:“还能怎样,自然是清苦。时不时隔壁不懂事的人家嘲笑我是野孩子,我个头还小,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成,只会哭着跑回家喊委屈。祖母总开解说这日子不算难过,过去她带父亲独自生活总被好事之人欺辱,有几回撑不下去打算悬梁自尽,可父亲一哭她就心软。再后来祖母告诉自己,外间的言语都是旁人嘴里窜出来,如何管得住?倘若不去留意,又怎么伤得到自己?别人的事情始终是别人的,只要过好自家日子就够了。越是有人等着看笑话,等着你倒霉,越是要自己过得好,那方不枉投胎为人。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心里一定要清楚。”

谢栖迟停住,看了眼貌似沉思的百里翃,怪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以为老人家说得很有道理……”

谢栖迟侧开脸:“知道了之后,自己去做,那才叫道理。”

百里翃点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多谢你……开解我,前些天是有些意气用事。”

谢栖迟面孔莫名红了红:“我不是指责你不对……”

“我懂”,百里翃轻声道:“确实如此,而今哪来沉溺哀思的功夫?无论战事怎样,总之……还得让更多人好好活下去,等到最后的时刻。”

数日间的隔阂渐渐地被生起的暖风吹融,谢栖迟展颜颔首:“能看着你回到过往的样子,我会很高兴的……”

夕日一点碎光穿过树顶,落在幽暗林间,最后一线光亮消失前,他们得归返酒肆。折回住地须得穿过一片杂草乱藤覆盖的斜坡,百里翃行走未留心,足尖踢到一条从泥土里隆起的树根,霎时一个踉跄。

谢栖迟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心些!这里一向不好走。”

百里翃却出神地凝注着两人交握的手一会儿,半晌后徐徐放开。谢栖迟心中一动,便也赶紧抽回手。

“劳烦你提醒,我会留神的。”

来收编神策残军的带队者,除了江唯秋外,另有一人身份特殊,他便是从武牢关逃出的副将罗成轩。百里翃上回暗中窥伺过一面,只是外人不知,如今便做不识之状听闻江唯秋言述他身份。

“罗将军在神策军中有些威望,这些人若不信任我,他总还可以。”

江唯秋说罢瞥一眼远处,她口中那人背对这头正与一群衣衫褴褛的兵卒说话,女子眸光里似乎有些不同往日的复杂情绪。

他们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百里翃心想,但他是不会寻根究底的。江唯秋值得信任,她所挑选的人也值得信任,将这一切当做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任务就罢。

难得百里翃与谢栖迟双双在白日来豹隐洞,自然也提前做了一番周密筹划。白家酒馆半夜灶头溅出几点火星,惹燃了附近一堆干草,虽发现及时也把厨室烧毁大半。白四儿只得关闭店门、停了生意,先把毁坏的器皿重新采买,再雇工搭好棚顶。因此二人得了几天假,一个借口带妻子进城买布料,一个托言到附近村子亲戚家拜访,一前一后出镇,又从小道齐齐绕回豹隐洞来。

离洞口还有段路程时,唐令月便说留在原地不走,等他们回来。百里翃先还不明,后来一想豹隐洞内明教弟子居多,唐令月本来性情冷僻,料来是更不想见那些惹动旧思之人,便也由得她待着在外头。

百里翃不觉回头往唐令月的方向一瞧,绿叶掩映下露出的背影似乎一动未动,他转而对江唯秋继续道:“神策军幸存的人有二十余名,虽然数量不是太多,但豹隐洞里存储粮米本来也少,他们这一来消耗算不得小数目了。况且很多人受的伤在这里没法疗治,秋姐,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江唯秋皱眉:“等罗将军说服他们尽快动身。可我担心并不止粮米,你说梁师道知道来龙去脉,把那老仆带走后,他必会怀疑镇上有眼线。再连上上次被劫走粮饷的事情,狼牙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江唯秋所言甚是,毕竟能打探到那等私密的讯息又能将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带走,这绝非偶尔往来的探子能做到的。梁师道必定会料到这层,而且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新来镇上居住的民户。

“阿翃,你还需要留在风雨镇。可如有不妥,速速撤走,保住性命才能有所作为,知道了吗?”

百里翃郑重顿首:“我知道了,那么……上回抓住的密使可问出什么?”

江唯秋道:“那人实在凶悍,熬受不过便趁守卫不备触壁而死。不过到底留下一点线索,此事如有进展,我自会告知你。”

她既不愿讲,当然不好再问,百里翃沉吟一阵正要再说些什么,抬头却见罗成轩向他们走来。

罗成轩看看江唯秋,缓然唤了一声江将军,随后道:“办妥了,我先带十五人走,再有些百姓也可交给我们。往南到汉水一带有我大唐驻军,伤患过重和寻常民众去安身倒好,不用在洛阳附近躲藏担惊受怕。”

“劳烦了,剩下的人交给我好了,愿意留下便留下,不用勉强。”

“我明白。”

罗成轩眉目清扬,并不太符合武将形容,反带着几分书卷之气,眼下皱眉说:“不过……”

他话音未落,却听洞口出传来老年男子沙哑的嗓音,颇有泣意:“我……我……不走……我家娘子……还有两个小孙子跟媳妇……这一走她们可有多苦啊!”

冷三关大约是顾虑他心情,回语乃是十分和蔼温然:“老人家,若非实在无法,我不会出此下策。但梁老贼已知道你救助唐军的事,恐怕利用你之后也不会手下留情。现在梁老贼没敢把事情张扬开,自有他的顾忌,至多明里暗里为难你家人一阵。我等同样会竭力照料,时机相宜就一并带走的,请放宽心。”

谢栖迟与几名明教弟子从洞内步出,百里翃遥遥与他对视一眼,对方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来这梁家老仆甚是固执,不肯听从安排。

冷三关仍在软言劝慰,那老者一径跪地扯住他衣袂哀哭。谢栖迟右侧一名弟子冷哼一声:“你们都是好气性,肯花心思在这些废话上头。还不如直说了——他如今躲在外头,梁师道起码还会留着那几个人做诱饵,若回去只会一起归西。”

梁家老仆扭头愕然地望着他,那说话人却是素日便言语冷淡的岳振,他又道:“老头,你自己想找死就罢,不怕连累家人丧命便尽管去!”

老者愣愣许久,渐渐松开了双手,颓然垂下头来。冷三关赶紧示意旁边同门把人扶起,老仆走远后他不禁有些责备地对靠近的岳振说:“他年纪老迈,何必说这些太重的话。”

岳振面上无甚表情:“击鼓用重锤,我也不想,但冷师兄又确定劝服得了他?”

冷三关叹口气,显见是认同岳振说法,罗成轩见状道:“恕在下多言,洞中流民还是安抚为上,言语激荡有益,但更可能适得其反。”

岳振听出指责之意,冷冷哼一声却不置可否。百里翃已经离开江唯秋身边,挨近谢栖迟正想问问明教弟子商议的计划,后方忽一道清泠泠的女子嗓音:“怎么是你?!”

唐令月已从隐身的地处走出,她没有在意谢栖迟与百里翃等人诧异的神色,而是径直踱向伫立不动的岳振。

相隔两三步远,唐令月停住脚步,她仔细端详着对面男子的面容。岳振起初尚有些不解的表情,大约因为她有易容而看不到真面目。

唐令月又道:“你又来中原了。”

岳振似是终于认出她是谁,短暂讶然过后平静地回应:“你一样来了。”

临近人不多,除了他们与百里翃、谢栖迟外,其他人正围观冷三关和江唯秋商谈计划。唐令月低声道:“真没想到会……”

岳振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另外两人,只点了点头:“我也是。”

交谈至此终止,唐令月无言片刻,转身折回之前隐蔽处,岳振凝注她背影半晌,亦默默走开。

百里翃瞧瞧谢栖迟,良久挽起一抹无奈的笑:“好像景况……越来越让人糊涂了。”

方才谢栖迟一直瞠目以对,此刻闻言只好耸耸肩头:“看不懂,咱们继续装糊涂吧。”

百里翃心想,说的也对,江唯秋和罗成轩那里,自己也还是装糊涂好。

他心底莫名有些涩涩的感触,却不明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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