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宽慰之语,百里翃却皱皱眉,谢栖迟怪道:“你听了怎么不高兴?”
“……回纥也是番族,习性粗野,我在戍边前辈里听过这一族的传闻。出兵助唐折损人力、浪费粮食,若毫无所获,难道只为义勇的名声?”
谢栖迟笑道:“想太多了,回纥不是一向与大唐交好吗?襄助友邦平乱,是可汗正该做的。我还认识在可汗身边做护卫的同乡呢,他以前就说想来中原瞧瞧风土人情,要是这次真被派来,我带你去见见怎样?”
但安禄山所辖的范阳军旅中聚集的无数东突厥旧部,虽然昔年对战回纥败落,却也为大势所趁而已。何况安禄山又对其严加训导十数载,实堪精锐之名,单论个人战力不见得输下回纥骑兵。且近年朝廷重用蕃兵蕃将,军中汉人乏少历练不提,虽号称十万百万之众,实则内充老弱甚多。回纥纵为友邦,总不成以倾国之力辅助唐国平叛,未来局势依旧难以预料。
所以谢栖迟一番话仅能视作安慰之语,究竟无法开解多少郁结,百里翃一时无言。明教弟子心下不安,被窝里朝他拱了拱,惴惴问:“你究竟怎么了?”
百里翃恍然:“……没什么,不过这十来天闲得慌没事做,总爱胡思乱想。”
谢栖迟哦一声,期期道:“那好,我问句话,别嫌我啰嗦。”
他倏地又收口,这副模样反而惹得对方更好奇:“怎么回事,说话呀。”
“阿翃,伤稍微好些的话,别呆在洛阳了。”
那头气息一滞,谢栖迟干巴巴道:“我不是想拦着你,只是……长安如果被唐兵夺回,洛阳势必是下一个鏖战之地。刀兵无眼,不管谁输谁赢,百姓肯定倒霉。你腿脚好得再快,还是不比过去利索,天策府现在也无法自保,要是一直待在洛阳,我终究放心不下。”
百里翃反问:“那你呢?”
谢栖迟安静片刻,肃然道:“既然身为圣教济世弟子,我自然不能置受苦百姓不顾,独自逃到安生地方去。”
他刚说完这句登时失悔,如此论断,自个劝百里翃离开就毫无道理,果然那人失笑:“义正词严说一阵,当我就该是躲得远远、悠闲度日的懦夫吗?”
谢栖迟唬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我可不是那意思!”
百里翃轻轻一挣从被褥中滑脱出来,披件外衣去到桌边,将油灯再度点亮。
他凝视仅有微弱光亮的一小簇火苗:“你留着,我又如何放心?终归这还是唐土的内务,哪有让外邦人为此流血丧命的道理。”
“你说那些话,一定考虑了很久吧。其实世上朝代建立倾覆,往复来回,早是常理。而且眼下看来,大唐亦无必胜的把握……”
谢栖迟首回听到他这般论调,愕然间眼珠瞪得老大,百里翃微微而笑:“觉得我说了一堆丧气话?”
谢栖迟尴尬地不知点头或是摇头,百里翃坦然道:“莫担心,我不是遭些挫折就灰心失落的人。只是今天听到蔡大哥提到小安跑去和狼牙军讨好的情形,不禁想如此拼命究竟为了什么?为了天策府威名?为了替亲友复仇?还是为了对朝廷的一颗忠心?”
谢栖迟怔怔望向他,百里翃坐回榻沿,沉思片刻:“若是赢了,我们仍是英雄,若是输了,大概在后史中便是不识时务的顽愚之辈。被后人提起,非讽即谑罢了,听起来是不是很没意思?”
谢栖迟摆首,又不知该说什么,百里翃嘴角噙一缕薄淡的笑意:“不过后来我总算思量清楚——当年放弃学业投来天策府,不是为了钱财地位,不是为了让人百世敬仰,私心中到底是为了自己。”
谢栖迟隐隐明了话中意向所知,却还是脱口道:“为了自己?”
百里翃拢紧肩头批盖的衣物,淡然道:“人心中所思所欲,唯有正邪之别,正气所使,吸引我投入天策,哪怕日后天策府不复存在,初心终究不改。谁记得,谁遗忘,根本无需在意,己心明白抉择无误,这便够了。”
“就像你信奉明尊会以光明正法慈悲世人、照彻迷惑,我手上并无熊熊圣火,但知世人有苦,应以身挡,这便是我心中的长明之灯。”
他似叹似笑:“你愿意留下,也是有自己的心头明灯吧?”
此语既出,谢栖迟喉头微微哽咽,缓缓张开双臂将那人拥住。
如今,无言胜过有声。
“怎么都好,答应我,凡事共同进退。我还想和你一起在北邙山栽葡萄,一起在青骓牧场放马,也想带你去圣墓山眺望天顶的月色,还有……三生树下看永远不谢的花。”
百里翃眼帘微撩,带着难见的温存之色:“一定的。”
外间咕咚一响,两人一惊,百里翃赶忙扑到桌前吹灭油灯。随后听到孩童迷糊中的咕哝,原来是蔡仲安夜半起来小解,谢栖迟担心这小鬼听到先前一些动静,于是和百里翃一起蜷缩被窝里大气也不敢出。
等到外间无声无息,他不由长出一口气:“这小子怎么不把马桶放屋里,非跑出来……”
百里翃不紧不慢道:“别人家里,你也管吗?”
“我就是怕……”
谢栖迟又咕哝:“有什么好怕的,蔡家知道又怎样?”
他蓦地想起什么,嘻嘻道:“陪你说话好一阵了,心情好些没?”
百里翃莫名:“干嘛?”
“你就说心里舒服了点没有。”
“……好像是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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