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栖迟干脆地翻了个身,把人压在下头:“心情好了就行,我们继续正事。”
百里翃还没说话,他飞速道:“下次来都得猴年马月了,你这么好的人,就忍心让我空手跑一趟?”
随后他以唇把另一人的口结结实实堵上。
等谢栖迟心情愉悦地从卧房窗户里翻出来,都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悄悄溜到篱笆根下正准备翻上去,外边先冒出一个脑袋。
谢栖迟立时掣出匕首,夜间两道寒光一闪,叮一声脆响。刀刃上折射来的光,让骤然交手的双方暂时停下了进攻。
苏则拧着眉头:“黄毛,你来这里捣什么鬼?!”
谢栖迟白牙一咧:“豆丁,你半夜学小痞子翻闺房干啥?!”
“你才痞子!”
“厉害,挺大声啊!再大声些,把狼牙军都引过来就高兴了吧?”
苏则绷着脸收回匕首,低低道:“我来看百里大哥,你滚出来。”
“别看了,他睡得很沉,少去闹人家。”
“你扯谎,他睡觉一向很警醒的。”
谢栖迟意味深长瞥苏则一眼:“总有例外的时候,天一会儿就发白啦,你别耽搁阿翃休息,回去回去!赶紧的!”
苏则气不过还想说话,远远却见火光闪烁,谢栖迟也不忙斗嘴了,赶紧翻出篱笆拉着苏则一溜烟窜走。
他们溜得快,天色微明时早已窜出关林镇老远,苏则被谢栖迟打扰没见到百里翃,路上便说什么也不肯给他好脸色。
谢栖迟悠悠看着他,心道毕竟是阿翃师弟辈分的小鬼头,瞧在他面子上大人大量不计较了,早晚都是一家人嘛。再说今夜得偿所愿正是舒爽,便是苏则如何冷眼黑脸,谢栖迟依旧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荒山四下无人,谢栖迟一边拿刀扫荡开道,一边哼哼疏勒小调。苏则白他一眼:“难听!”
谢栖迟笑眯眯:“你还小,我大人有大量,反正其他人喜欢听就好,对吧!”
苏则听得一头雾水,唯觉这家伙脑子是不是被驴刚踢过。
行经一处陡坡,苏则陡然从断断续续的歌调里听出异样的声音,似乎是谁在附近痛苦呻吟。
谢栖迟立马停住哼唱,持起双刀扑向那音声来源之地。
灌木丛折断了一大片,就在这乱糟糟的断枝残叶间赫然躺着一个百姓装束的伤者。谢栖迟略作打量便猜出端倪——这人应该是失足从坡顶滚下来的。
苏则惶然:“他头上好大的口子,这么多血也不动弹,不会死了吧?”
谢栖迟拿指尖在鼻头一撩:“有气。”
苏则道:“怎么办?”
谢栖迟断然道:“当然要救了。”
略作验看后,谢栖迟方松口气——幸而前天沥沥落了几点冬雨,将山间泥土浸透松软,这摔下来血流得虽多,好歹没撞破头骨要了一条性命。至于是否还有内伤,以及伤重与否,却是一时间查看不出。
此地绝对不可久留,他招呼苏则一道砍了两根粗枝,中间拿藤条纵横缠绕,轻手轻脚把这昏迷的路人移上木架。二人一前一后,抬着伤患欲离开,刚走出没多远便停下。
接下来到底该去哪里?
谢栖迟的盘算是趁此人昏迷之际,到了僻静地方稍作疗治后,送到可靠人家静养。但转念思量自己已于狼牙通缉令上留下姓名,连带画像到处都是,若再不小心遇到村正那家的状况,可不是将旅者一起害死?狼牙军手段凶残,常抢人头夺军功,明晓得伤者冤枉也必定不会放过。
何况这一带前不沾村后不着店,尽是荒郊野岭,除了白日回不得的关林镇,最近一处村落也在五六里开外。山间走动又不比平地上,他们皆有任务在身,总不能耽误两三天时间来照顾对方吧?
他一踌躇,足步便慢下来,苏则因前方瞬间停滞,腰部骤然撞在木架上头,险些一个趔趄。
少年站直身子,眉宇间皆是不满:“黄毛,你呆着干甚么呢?”
谢栖迟当即拉长了脸:“哪学的规矩这么喊人!我有名有姓的。”
苏则鼻孔反得快冲天了,他本来想去探望百里翃,中途被这人摆一道,无奈作罢。此刻心里有气,便也不留心言语。
“谁说有名有姓就要喊的,你不是一头黄毛是红毛吗?”
不提还好,说到红发,谢栖迟当即记起自己那不省心的弟弟,不觉嘟囔:“不管是这边还是那边,怎么小的一个接一个都是不省心的角色!”
苏则听不清他嘀嘀咕咕什么,趁胜追击道:“黄毛,你干嘛不继续走路,挡着我了!”
谢栖迟思量谢穆清,再听这句立刻怒火烧尽九重天,把之前的一点好脾气扫荡得一星不剩。他回转脑袋咬牙切齿:“小鬼头,我可是你前辈的……朋友!再叫乱喊,小心老子蓐光你头发,要毛没毛!”
苏则怔了一回,见他声色俱厉,胆怯地将脖子缩了缩,方再哼道:“你又不是我朋友,先前……不明明都没生气。”
谢栖迟斜他一眼:“刚才高兴,现在不高兴。”
本该这样就算了,偏偏呆头呆脑的苏则追问:“为什么出来时候还那么高兴,走一阵又不高兴?”
谢栖迟全然没料到有这一出,自己先梗了半刻,才低喝道:“小孩子那么多话,别总问些乱七八糟的!”
苏则不过随口一说,瘪瘪嘴再不出声,反倒是担架上的伤者有气无力呻吟了两下。少年蹙起浓眉:“黄……他这样子怕是不好只稍微包扎就丢在路边,要是一直醒不过来,天黑了有豹子窜出来吃人怎么办?”
这话却正说中谢栖迟心事,他长嘘道:“你脑袋还能用啊,我也担心着。可等他醒了,不是麻烦更多?等等,你再敢叫我一声黄毛,信不信我把这担架扔了,有本事自己拖啊!”
苏则半天不吱声,末了歪歪脑袋,转移话题:“我看这位大哥不像坏人,要不带回去……”
谢栖迟手上一抖,差点把人翻了下来,扭转脑袋就开骂:“你头壳坏了!带哪里去,是江将军那里还是屠狼会那里,拖个累赘害大伙都没命吗?”
苏则趁机白他一眼:“这些大道理当我不懂,用你教啊?将军说过事贵从权,这不就是从权的时候!”
谢栖迟窝了一肚子的火,山间道路泥泞,眼看慢吞吞挪了半日,才走出十余丈。耳畔苏则还聒噪不休,他腾一只手出来,揪断旁边一条枯枝攥起,反转敲在苏则脑门上头:“别惹爷爷!”
苏则一闪,梢头只擦过他额头,却在划过颈侧时把里头一条鲜红丝绦挑出来。不知太朽还是怎样,绷了一下便断成两截,一个色彩斑斓的什物从领子里头飞了出去。
苏则叫了一声,竟然把担架一丢,人朝那什物落下的弧线末端方向扑过去。谢栖迟吃这一吓,再被重量一扯,脚底湿泥滑溜,竟然和一头重重落地的担架一起把他踉踉跄跄拽向山坡下。
他也罢了,那伤患摔下去可就完蛋了,谢栖迟顾不上骂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死死稳住脚步。所幸担架滑下不久就被卡在一棵小树上头,那伤患只被颠动两下,模糊痛吟了几声而已。
谢栖迟正说找苏则算账,耳畔却灌满了一连串惨叫,稍一眺望,只见苏则横倒林间,咕咚咕咚地往底下滚。他一路经过之处地势陡峭,再下去一段坡度骤然消退,竟然成了一处不高却也不矮的土崖。这落下去可不得了,纵然摔不死也得重伤,谢栖迟哪还顾得其他,金索疾速出手,勾爪扣牢树干,借力纵身而去,似一只辗转灵巧的雀鸟。
刚到苏则旁边,山坡已至尽头,少年大张嘴手脚乱舞也不晓得嚎叫些什么。谢栖迟急中生智,一锁链绕于他腰间,同时掣出弯刀,铮地扎入突出岩块间!
苏则只听一串尖利地金石摩擦,火花不时溅起,本能阖目一避。身上陡然又转轻,人却被抛了起来,再落下时却是噗通掉在一块并不坚硬的地面上。他睁眼一瞅,并非土地,而是一屁股坐在谢栖迟胸腹间。
谢栖迟给他压得直翻白眼,苏则赶紧起来,手足无措立在旁边。谢栖迟翻过身,趴在地上吐了几口酸水,抱怨道:“还好没吃早饭,妈呀,居然这么沉……”
苏则再没了之前的桀骜不驯,不安注视他,嗫嚅着:“你……有没有受伤?”
谢栖迟还在冲击余劲里迷糊着:“没有……”
蓦地他省起是谁问话,转眼容色阴沉:“才怪!”
他迅速从地上弹起来,冲到苏则面前,啪一声脆响,少年捂着脸退开。谢栖迟还不罢休,拉住他耳朵一阵死拧:“你想跳崖,自己去跳,山上又没盖子!差点害死几个人,你脑子是猪脑吗?”
苏则脑袋上又挨了几巴掌,耳朵痛得跟快被撕扯下来似的,却只垂首不敢言语。
谢栖迟骂骂咧咧半晌不停,他险些被摔死不说,最后瞬间还怕苏则出事,做了少年的肉垫。如今怨气满腹,哪是一时间能够消退的?
不过看到苏则面颊上的掌印,谢栖迟想想对方到底还是不懂事的孩子,这般年纪正该承欢膝下,偏却早早混迹厮杀战场,思量一阵又心软了。
只是面子还是抹不下,他便板着脸训斥:“刚才鬼叫什么,捡东西而已,哪至于拿命玩?”
苏则低低嗯了声,谢栖迟点点他捏着的东西:“这玩意儿是作甚么的?”
苏则终于抬起头,胆怯地瞄他一眼又埋下去:“我娘绣的荷包。”
谢栖迟立即沉默了。
他已经明白这什物对少年的意义,左右瞧瞧又问:“哦……以后别着急,这东西轻,掉不了太远。再看看身上还有什么别的丢了没?”
苏则手伸进胸口掏掏:“没事,信还在。”
谢栖迟拍拍他脑顶:“那就好,快上去吧。”
上去之后二人皆是愕然,那受伤的旅人竟然醒了,坐在担架上惊讶地瞧着他们。
“你们是谁?”
谢栖迟还在斟酌用词,苏则早就心直口快地答话:“我们是路过的驿夫,你不小心从山道上摔下来,被咱们救了。”
那伤患二十来岁,国字面孔黝黑,手足粗壮,大约不是农人便是常做力气活的工匠。他疑惑地望着谢栖迟:“那你们能送我去关林镇吗?”
谢栖迟与苏则交换一个眼神,徐徐答道:“关林镇不顺路,我们还有事情,等下先送你去附近农家住着吧。”
那人便也不说什么,由着苏谢二人将他重新抬起,路上行了一会儿,他也渐渐恢复了精神。谢栖迟打听来,他叫徐铁栓,本是在关林镇附近做工的铁匠,前些天家里有事回去一趟。折返时因疲倦困乏,不小心跌下山坡,被谢栖迟捡回性命。
途中歇息时徐铁栓自是千恩万谢,还想拿些身上的银钱酬谢,被谢栖迟死命拦下,当今世道谁都不好过,钱财当使在要紧处。徐铁栓被再三推辞,只好作罢,却仍满怀感激道:“这大恩我永世难忘,二位以后路过徐家坳,莫忘记来寒舍坐坐。”
带着一个伤者行进缓慢,夜中时无奈歇息荒野,好在有干粮饮水,却也不至饥馁。谢栖迟正分给徐铁栓食物时,苏则避开一边查看信件,这一瞧脸色也变了。原来封套给撕破一个硕大的裂口,露出里间几行字迹,依稀是溪北矿山、葵字营等数语。
苏则沾点唾沫,试图把卷曲的信封捏回去,徐铁栓好奇瞅了瞅。少年虽觉得这般村夫必定不识文字,出于谨慎还是将密信赶紧塞进怀里。
谢栖迟默默咀嚼干粮,徐铁栓也自从皮囊里饮水,忽然不远不近地瞧了半天。谢栖迟觉察到那目光,一低头,原来是右上臂处的衣料破开,之前老妇人咬痕底下,隐隐有金色光华,那来自他的纹身。
徐铁栓并没有任何异样表现,纵然有疑惑,毕竟他是被自己所救。谢栖迟暗忖反正隔天就分开,天南海北的,也不怕闹出什么是非来。
睡到半夜,苏则趁徐铁栓直扯呼噜之际,悄然摸到谢栖迟身边,小声道:“百里大哥在蔡……”
谢栖迟一把按住他的口,压住嗓音回道:“有外人在还是谨慎点,明天再说。”
苏则心道应该没什么吧,不过他还是顺从地挪回了自己的睡卧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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