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妇打扮的中年妇女轻轻抚了抚身边幼童的头，向前一步。
她花白的发粗略的盘在脑后，鬓角还挂着截干艾草，灰布褂子肘弯上的补丁已磨出毛边，腰间系着块洗得发白的土布围裙。
村妇紧攥着围裙的边角，深吸口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过往，不住的发颤，却强装镇定的开口：“半月前，焦家村来了伙天一教的人，把村里的壮丁全绑了去，说要给那孟康做药引。他们将人活生生的封在罐子里喂食蛊虫，又将村民所化骨血喂食于那孟康！谁晓得孟康突然发狂，天一教的人拦不住，死了一大片，村子也随之毁于一旦！”
听到此处苏昭玥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震惊的捂住了嘴，胸口剧烈起伏，片刻才有所缓和。
“难怪！”毒鸹鸹手拄着下巴，侧目瞅了眼清檀和苏昭玥的表情，皱起眉头道：“咱们在枫叶泽遇上的那只巨毒尸，想必就是他了。”
“孟康？”苏昭玥声音里任带着惊疑：“我在洛阳救助流民时，听师姐提到过此人！他是神策偏将，武力超群，镇守洛道北营，怎会落入天一教手中？又……变成那副模样？”
毒鸹鸹与清檀对视一眼，并未作答。
顾止渊眉峰微蹙，语气里掺着惋惜：“怪不得那巨毒尸颇难对付，生前竟是位骁勇战将……唉。”
村妇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继续说：“也多亏他发狂，我们才趁机逃出来，一路逃到了平顶村，被安顿在村子边的旧屋中。后来听说外面不太平，天恩自要去探探情况，顺便想找找走散的其他同乡。可没想到......他再回来时，身后跟着的竟是狼牙兵！”
妇孺中一个稍年轻的姑娘急忙接话：“狼牙来的时候，多亏念少侠发现得早，才带我们藏到了这里！”
念起渊手指抚过剑鞘上“起渊”二字，反复摩挲着刻痕，语气里满是懊悔：“当时情急，只来得及将住在村后，偏远些的人带走，平顶村的其他人便……”话没说完，他垂眸盯着地面，眼底翻涌着不甘。
清檀听的胸口发闷，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拳头，指节被捏的嘎吱作响。
他愤恨焦天恩卖辱求荣之举，但一想到他在自己怀里毒发时的模样，那股恨意又像被扎了窟窿的气球，泄得干干净净。
毒鸹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声音放轻：“我和道长去探查过，村民大多数只是被困在家中，只要不反抗尚无危险。还有些被绑去做苦力，帮狼牙酿酒、运货。焦天恩……应该是尽力了的。”
顾止渊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师弟，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开口，最终沉默的别过脸去，看向别处。
“你们藏得这么隐蔽，焦天恩是如何知晓的？这令牌又是哪来的？”苏昭玥疑惑着追问。
年轻姑娘抢着说：“是念少侠！他冒险去找天恩哥接头，才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的！”
“胡闹！”顾止渊猛地回头，语气里带着怒气，可脸上却爬满愧色。
念起渊收起懊恼，脸上只剩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令牌是枭厉给的。我本想直接斩了他，焦天恩却突然扑上来挡在他身前。枭厉见我没对他下手，居然劝我入伙，还拿村民性命要挟，要我考虑考虑……令牌就是那时侯给的。”
清檀垂着眼，心中五味杂陈。
在村民和念起渊眼里，焦天恩是自私的叛徒，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用力捏紧手中念珠，“咔”一颗佛珠不堪其力，应声碎裂，掌心顿时传来刺痛，整串佛珠散落了一地。
焦奶奶突然“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对着众人连连磕头，哭声打破了沉默：“天恩作恶多端，是老身管教不严！老身替他向大伙儿赔罪！现在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害人了！”说罢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肩膀一抽一抽地，眼泪混着泥土沾了满脸。
念起渊快步上前，搀扶起了老人：“焦奶奶，您起来。放心，明天一早，就是枭厉的死期！不管是焦家村的乡亲，还是平顶村的村民，都不会有事！”
清檀扫视了圈众人，没说话，转身走出了藏身点。
夜风裹着潮气吹过来，带着股瘆人的凉。
苏昭玥找到清檀时，他正坐在瀑布顶上发呆，僧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脚步轻缓，走到他身边才柔声道：“晚课也不做了？居然在这儿发呆。”
清檀叹口气，声音里带着倦意：“不知道该念哪一段。”
苏昭玥挨着他坐下，从袖中摸出样东西，是那串散了的佛珠。
“诺，你的念珠。就是碎了一颗，我便取了舞扇上的珠子，暂时替代，还望佛祖不要怪罪才好。”
那串磨得发亮的深色佛珠里，赫然夹着颗粉红的玉珠，格外显眼。
清檀接过念珠，指尖搓揉着那颗不一样的珠子，语气软了些：“昭玥有心，佛祖岂会怪罪。”
苏昭玥弯起眉眼，伸手指了指那颗玉珠：“以前在扬州城见过和尚开光，你也给它念念经，开个光呗！回头等你换下来，我就挂在剑穗上！”
清檀看着她的笑颜，嘴角也跟着弯了弯，认真道：“开光非儿戏，沙弥尚需打磨心性，方能执掌仪轨。小僧资历尚浅，等回了少林，我请方丈为它诵经祈福。”
苏昭玥没再说话，只是眼睛亮亮地望着他，那深潭碧波的眼中只映着他一人。
“大半夜在这儿晒月光？你这光头这么亮，是怕站的不够高，狼牙看不到吗？”顾止渊踩着轻功跳了上来，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模样。
下方传来毒鸹鸹气喘吁吁的声音：“真不该跟着你们腿长的跑！华山跳跳羊也就算了，你个和尚怎么爬的这么高来躲着！”
清檀连忙低头行了个礼，语气带着歉意：“小僧思绪烦乱，是想在此静一静。”
他话音落，才见毒鸹鸹那张比女人还引人注目的俊脸，狼狈的探了上来。
看见苏昭玥也在，他一把拽住顾止渊的胳膊，转身便又要下去：“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苏姑娘在这儿，轮得到你凑过来！走了走了！”
“我是要跟他们说，明早去……枭厉……”顾止渊的声音越来越远，还想说什么，却被硬拽着消失在坡下。
苏昭玥双手拢在嘴边，对着下面喊：“我们一会儿就下来！”
“别急！慢慢聊～”毒鸹鸹的声音飘上来，带着点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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