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害怕,颤巍巍蹲下去伸手要拾碎片,手刚碰到瓷片上,便听到门口传来师父喘着粗气的断喝,“无尘!!”
唐无尘吓得缩回手想站起来,可腿脚早已软作一团,跌坐在地上抖如糠筛,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阴沉严厉的神情,眼见师父双眼赤红气势汹汹直冲过来,再也按捺不住恐惧哇哇大哭起来。
可想象中的痛骂责打并没有落在身上,他撞进师父坚实的胸膛时,对方狂乱的心跳将他从惶恐中惊醒,耳畔语无伦次的呼喝连耳膜都被得嗡嗡作响,“无尘!!无尘不要怕!师父来了,别怕,师父带你去看郎中!”说着紧抱起唐无尘就要往屋外冲去。
“师,师父!我没有事,我没有伤到……”唐无尘赶忙扒住唐翎臂膀连声呼唤,唐翎忙乱且苍白的神色才稍稍回缓,他似是认不得唐无尘般仔仔细细端详一次又一次,就差将唐无尘看出个洞来,方才长吁口气将他轻轻放到地上,疲惫道,“你这孩子,哭的那么厉害,还以为砸到你了!手呢,手给我看看,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捡碎片,划破手怎么办?”
“对不起师父……”唐无尘抽噎不停,心里歉疚更甚。
“没伤到就好,不哭了,一个瓶子而已,无尘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唐翎一面替唐无尘抹泪,一面轻轻松松笑起来,可那手碰在脸上,冷如寒冰。
他以为,师父就是这样的。
“师公对你真好。”青螟羡慕不已,轻叹道,“后来呢?”
“后来……”
后来,他长大了,无需师父事无巨细的照顾了,自从进入敏堂开始修习唐家独门心法与最基础的武功招式,有敏堂堂主照看着,师父就忙起来,外出渐频,多则整月少则数十日才归。他正是贪玩年岁,厌烦了整日枯燥的背口诀做功课,又常常想念露面甚少的师父,终于某次趁着师父回来时纠缠不休,要求带他一起出去。
师父沉默半晌才答应,只是神情严肃地告诉他,后果要他自己负责。
那复杂目光他读不懂,注意力全在师父没有拒绝上,自是满口答应,雀跃不已。
那是至死不能忘怀的一夜,他五岁,那夜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师父带他躲在横梁上,千叮万嘱无论如何不能出声,唐无尘年幼,说不出那是何等情绪,只觉师父好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气息陌生又可怕,如同幽冥渊底寒冰皑皑的潭水般冷冽,令他难以自持的惶恐不安。
屋门响动,迎面走来一脚步轻快的中年男子,面上还带着些笑意,显然心情极好。唐无尘便听到身侧发出一声轻响,他知道,那是扣动千机匣扳机的声音,仅在瞬间,随着穿透头骨的闷响,眼前人被一箭命中眉心,黑红浓稠的血液自箭矢穿入处汩汩涌出,淌满整张来不及收回笑容便与惊诧扭曲混糅的面容,浑圆睁大的双目死死盯住他二人所在之处,内中不甘绝望凄厉痛恨正正与唐无尘打了照面,他再也按捺不住就要尖叫出声。
瞬间有只手横空飞来抢先捂住他的嘴,手套浓郁的皮革味道混合血腥气直冲进鼻腔令人胃里翻腾不已,他抖如糠筛,扒住那手无声呜咽。
师父他……杀人……原来师父他,他一直……
北风狂啸,师父背着他自屋顶间飞跃,雪花如同泪珠扑簌簌坠在脸上化成大颗水滴,他伏在师父背上怕冷似战栗不停,混混沌沌间眼前不断浮现那尸体倒卧在血泊中,抽搐着张大嘴巴犹如死鱼挣扎的画面,只觉胃里翻搅不停,忍不住出声喊道,“师父……我,我想……吐……”
师父身形骤停,他却坚持不住早一步自师父背上滚落,好在雪积得厚了不曾摔伤,他顾不得身上疼痛,跌跌撞撞扒住路边树干翻江倒海呕吐不止,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血,死尸,尖叫,混杂成若隐若现的片段在脑海中零零星星闪过,他来不及抓住,也顾不得多想,自意识深处他惧怕这些,抗拒这些。
直到他连酸水都吐不出,蜷在雪地里虚弱喘息,师父也破天荒没有安慰他,他困惑又委屈,挣扎着爬起身向师父伸出手,此时师父温暖的怀抱是他的唯一渴望,然而对方后退一步,闪身躲开了他的手,他失去支撑力道,跌倒在冷寒的雪地里。
“师父……”唐无尘终是哭出了声。
“我说过了,后果要你自己负责,若不是你执意要来,何以至此?你是男人,必须要为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付出代价。”师父的声音如同他面上的面具那般森冷,听不出任何感**彩,“你既入了唐门,就收起软弱和眼泪,唐家不需要心慈手软的废物。”
“我,我不要杀人……”唐无尘哭腔里带着惊惧和哀求,“师父,我害怕……”
“住口!这般懦弱哪有唐门子弟的风范?平日里对你的教导都忘了不成!”师父毫不留情一声断喝,目光冷若冰霜,“若是连杀个人都怕,他日行走江湖岂不把我唐门脸面都丢尽了!”
唐无尘虽自小在唐门长大,可享受的却是师父至宝般的呵护,又会有谁告诉他杀人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呢?这倒也不能怪唐翎宠溺,便是内堡弟子接触此事也得九岁之后,唐无尘年纪尚小,若不是他任性也断不会吃这苦果了。
从未受到师父如此严厉呵斥的唐无尘惊呆了,年幼孩童情绪本就难以自控,加之今晚这番刺激,他万般委屈齐齐涌上心头,恨声道,“嫌我丢脸,我走就是了!反正师父也不疼我了,唐门有什么好,杀人的都是大坏人,我还不稀罕呢!!”
啪!他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耳光,那力道极大硬生生将他打飞出去,还未等他觉出痛来,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不省人事。
这一昏便是两日两夜,唐无尘寒风入体着了凉,又受到惊吓,再加上唐翎那巴掌打的太狠,连夜便发起高烧。
他烧的迷迷糊糊,时而耳旁有人吵吵嚷嚷,时而又坠入梦魇无法挣脱,他梦见自己坐在无边无际的血泊中,身旁尸首堆叠如山,他们有男有女,无一不披头散发,睁着尽是眼白的眼睛嘶声尖叫,他想跑却动弹不得,忽又察觉颈窝处湿湿凉凉,抬头一瞧险些吓飞魂,一个满脸血污全身血肉模糊的女人正抚摸着他的脸,那湿凉便是她手上的血滴落而下。唐无尘已然吓傻,不敢抬头瞧她,那女人却不害他,只小心翼翼抚他的脸,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
唐无尘因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她来,此时见她行为古怪不免心生好奇,正要仔细辨认,却见那女人忽而双目圆睁,眼眶随之迸裂出血,她张大不断流淌鲜血的嘴似是在吼叫,拖着残缺的腿脚向唐无尘身后竭力挥舞同样残破的手臂似是在驱赶什么,唐无尘不曾防备被她此举吓得骨寒毛竖,也随之转头看去,却瞧见师父杀死的那人正满脸狰狞血迹向他匍匐爬来,眼看就要抓到他的脚。
他再也忍不住恐惧,放声哭叫起来,“师父救我!师父!师父救我!!”
“无尘,别怕!师父在这!醒一醒无尘!”师父的声音在周身回响,身旁一切都渐渐隐去,他心神骤然松弛,疲累交加再度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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