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一役结束已二十年有余，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各归各位，只是现下还缺一元帅之职，斩妖除魔，镇守天宫，不知杨师兄意下如何呀？”
这是黄天化第三次来游说杨戬上天入职，天庭重要职位空缺，杨戬同如今上面坐着的那位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关系也已人尽皆知了，若不是哪吒失踪，这个位置也实在不会被推到杨戬头上。杨戬其人，孤傲冷僻，铁石心肠，他不得不提起曾经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然后眼睁睁看着杨戬一张冷脸又往下沉了沉，黄天化吓得蹭一下从椅子上立起来，茶也顾不上喝就逃回了蓬莱。
“神君，您这三番五次请不来人，玉帝该怪罪了。”
黄天化轻嗤一声：“三顾真君殿还不能表明本君的态度么？请不来人那是能力问题，玉帝也知道杨戬那性子，与本君有何干系？有能耐自己去请去？”
侍女掩唇轻笑：“是，可奴婢听说，封神时期不是您跟二郎神君关系最好啊，怎么偏叫您去呢？”
黄天化顿了顿，张口想说什么，又烦躁地一挥手：“哪吒都失踪多久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说这些做什么。”
次日一早，黄天化悠哉悠哉上了朝，开始深恶痛绝地批判杨戬不配合天庭招安的行为，又添油加醋哭诉自己在真君殿内被精神恐吓的经历，下朝后又悠哉悠哉回了蓬莱。
炳灵公掌管三山大小事宜，一睁眼就忙得脚不沾地，累积的公务如同一块磨刀石，让锋利变圆钝，让棱角变平滑，当年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周先行官，如今也学会接下不得不接的任务，打着马虎眼儿在众神之间周旋。
转眼又是一旬，黄天化终于从公务中抽身，揣揣袖子准备四访真君殿，前脚还没踏出殿门，玉帝座下童子匆匆赶来，稽首道：“神君往哪里去？”
黄天化笑眯眯答：“往二郎神处去。”
“神君不必去了，我此来正是为了这事儿，元帅一职玉帝已定了旁人了。”
黄天化心中暗笑，这结果来得倒比他预想的要早些，便随口问：“不知是定了何人？”
“是李元帅。”
“哪个李元帅？”
“李哪吒。”
“李哪吒！”黄天化惊得要跳起来，恍恍惚惚不知怎么打发了那童子，又在殿门外愣愣站了许久，才一拍脑袋，嚷嚷着叫道：“阿雍，更衣！我要去见玉帝！”
真君殿内，杨戬一手握着卷轴，月白色长衫的袖口滑落到肘间，抬眼看着满院乱跑的哮天，心头不知怎的，跳得一下比一下厉害，恰在此时，院外通报：“二爷，有人求见。”
“谁？”
“只说是位故人。”
“叫他去前厅，我一会就到。”
哮天犬撒欢一圈，心满意足地蹭过来，杨戬披上外袍，领着哮天犬往前厅去，远远看见一人，一身火红的衣裳，背对他坐着。
“汪汪！”哮天犬骤然跳起狂吠，那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望向杨戬。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少年的喘息伴着河边春日的风，呼到杨戬颈边，于是心跳，热汗，莲香，一切都具象化成眼前人的脸。
“二哥，等战事结束了，咱们就找一处深山，像这里这样，不不，比这更好的，住下来。”
杨戬将人一把抱上白马，下巴颏抵在人头顶，舒服地喟叹一声：“那我们得把三川五岳都走遍了才能寻得一处最好最好的住所。”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
后来他一个人走遍了三山五岳，却是为了寻人。记忆与现实重叠，青衣变作红衣，又染红了杨戬的眼。杨戬站在原地不动弹，这一幕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又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清醒着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他以为自己会冲上去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走？你去哪里了？是我做错了什么？
可当哪吒真正站在杨戬面前，他才发现自己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二哥。”哪吒起身走来“我听闻玉帝逼你去做元帅，我替你领了那职位，我……”
“我该谢谢你吗？”杨戬冷脸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戬转身要走，哪吒冲上去从后将人抱住，“你别走，你听我说行吗？”
杨戬顿了顿，轻易就把哪吒拉开，拽着他胳膊站定：“别动手动脚，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哪吒仰头要看杨戬的脸，却被摁着头错开了视线。
“我住所尚未建成，如今无处可去，想来你这借宿。”
杨戬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见哪吒目光炯炯，毫不留情地拒绝：“不可能。”
“求求你。”
“来人，送客。”哪吒要去抓人袖口，被杨戬挥手甩开，哪吒的出现实在太突然，他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如何应对，二十年的离开已经让杨戬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他了解哪吒，一个傲气冲天的小子，从前他们之间的争执，从来都是自己求和，如今拒绝的态度如此明显，他必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然后杨戬就感到自己脚上一沉，低头一看，哪吒坐在杨戬靴上，紧紧抱着大腿不松手。
“我不走，你忍心让我流浪街头吗？”
“你不会流浪街头，你可以去找天化。”杨戬好心地给他提出建议，想了想又补充道：“忍心。”
“杨戬，你变了，你变得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杨戬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不会留你。”却又不敢看哪吒抬头望过来的眼神，只感到人从他脚上站起来：“你不留我，我就在你殿外站着，站到你留我为止。”
杨戬心中叫着：“你威胁我？”却终究没出声，沉默地看着哪吒的背影，出了门，才忽然泄了气似的瘫坐在先前哪吒坐的椅子上，上面还留着他残余的温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杨戬喃喃。
哮天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疑惑地呜呜两声，算作回应。
门外侍卫来报，李元帅一直在门外站着，杨戬无奈地捏捏眉心，“让他站着吧，站累了就走了。”
哪吒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眼前是陌生的床幔装饰，手边呼呼吹着热气，忽然一只狗头从帘下伸出来，哪吒吓得叫出了声。
杨戬推门进来时，就看见床上那人揪着哮天头顶的一撮白毛，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哮天哮天，我怎么在这儿了？”
“当然是因为你晕在了我殿门外面，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我向来不在意这些虚名，你知道的。”哪吒翻身滚到床榻内侧，斜着眼看杨戬，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原来你做二郎神时是这副模样。”
“什么？”杨戬问。
“没什么。”哪吒又摇摇头不愿说话了，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杨戬被看得不自在，几步跨上前来，抓住哪吒手腕把了把脉。
“你身体没有问题，为什么会站晕在外头？”
昨日那侍卫急匆匆赶来说元帅在门外晕倒时，他还只当是故意吓唬自己，肉身成圣之人哪有站一站就晕倒的道理，可当看到哪吒双目紧闭，脸上红晕褪去躺倒在树下的模样，杨戬还是慌了，他上去把人抱起来时才忽然发现哪吒身子清瘦了不少，不知道这些年去了哪，竟也一点消息都没有。若他是个凡人，或客死他乡，或隐姓埋名，可他们为元始天尊三代弟子，哪有踪迹全无的道理。
“哪吒，你告诉我，这些年你去哪了？”
杨戬目光灼灼地看向哪吒，似乎做足了准备，才有勇气向他讨一个说法，可明明他们是那样的关系，他合该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可哪吒终究只是坐直了身子，看着杨戬不作声，那时杨戬只觉得他神色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含在眸中，直到很多年后，每每回想到这一幕，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出无尽的辛酸与无奈来。
杨戬摔门走了，留下哪吒怔怔地坐在床上，他强迫自己不在思考关于哪吒的一切，只一心扑在公务上，在书房坐到日头落下。
神仙是不需要吃东西的，杨戬从修炼时便没了饮食的习惯，只是后来下山遇到哪吒。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那时杨戬忍俊不禁于哪吒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奇怪的说辞，但也愿意陪着他时不时尝些民间小吃，加上哪吒总到了夜间就精神亢奋，他也跟着养着成了夜里吃些东西的习惯。
“老爷，元帅在厨房说要给您下面吃，这……要不您还是去看一下吧。”
“他还没走？”杨戬头疼地捏捏眉心，终于认识到哪吒说的留宿是当真要在自己这住下了，“去把他叫来。”
侍从退出去喊人了，一盏茶的功夫，哪吒围着围兜出现在杨戬的书房里。
“谁让你去厨房的？”
“我饿了。”
杨戬几乎要被气笑了：“你三岁辟谷，二十年前便肉身成圣，现在你告诉我你饿了？”
“人是铁……”哪吒话还未说完，杨戬已经满脸不耐地抬手制止了他，“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这不会留你，你明白吗？哪吒，我们回不去了。”
哪吒低声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行吗？”
“晚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可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我没法跟你解释我为什么消失了，也没法跟天化他们解释，可是我宁愿来找你，杨戬，你府上这么大，我们可以不见面，我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的。”
月光从窗外斜斜洒到书桌上，天不知不觉黑透了，屋内没点灯，杨戬靠坐在椅子上，隐入黑暗中，他看着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的哪吒，猛然发觉这许多年，原来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的枕边人。
“这个时辰厨房该做了些点心，你去吃吧。”
哪吒沉默着走了，在转身的一瞬间红了眼眶，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杨戬看着他走远了，终于长叹一声，叫来人：“你派人去把蘅芜苑收拾出来，叫李元帅搬进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