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买进了新使女。原是这夏家小姐因父亲早逝,寡母溺爱无比,在家便和丫鬟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这半个月,一个贴身大丫头跳井,一个父母赎了回去,这夏家小姐身边就缺人支使,又嫌小丫头毛手毛脚,一个宝蟾并不能拆作二人使,夏母便思忖再给她采买机变伶俐的丫头来。巧的是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便将原本卖的女孩儿赎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夏家,那女孩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无有不会的,兼之性格要强,夏母见了便有几分喜欢,原是这女儿金桂十分刁钻,不爱使那粗笨的丫头,喜欢百伶百俐牙尖嘴利的,便将这丫头给金桂。
只这丫头犯了金桂的讳,名唤金莲,冲了“金桂”一个“金”字,便主张叫她潘莲。进了金桂的屋子,金桂看她娇滴滴的银盆脸蛋,十分鲜妍妩媚,两弯月眉下一对灵精精眼睛,心里有些喜欢,晓得犯讳之事后,冲口便道:“若是犯了我的‘桂’便罢了,一个‘金’字,家里头金子金星也不许说了,倒还叫你‘金莲’,只说我说的。”这潘金莲进了夏金桂屋里服侍,虽是新来后到,但心里存着“百里奚不轻于五羖之皮”之意,不肯自轻自贱,落了人后,有吩咐也是掐尖卖乖,上赶着做了,金桂看她十分伶俐,渐生欢喜。宝蟾是自小服侍金桂的家生子,看金莲十分要强抓尖,抢了自己“卧榻之侧”,便生不悦,偏生这潘金莲十分投金桂的意,赶棋抓子,猜色藏阉无有不会的,反应机敏,使金桂常年斥骂丫头木性愚钝的话都减了许多。
金莲投其所好,又特观其眉目眼色,总知金桂心念意动,百事争了先,金桂从此使她顺了手,倒惹宝蟾不忿,背后生许多闲言碎语。一天潘金莲下了院子里,听见宝蟾将阶下几个没开脸的小丫头骂得狗血淋头:“成日里懒模懒样!姑娘要茶,打水,只怕走大了脚!不知上赶着服侍去!活该讨不得谁的好!早有比你们抓尖卖乖地讨了去!坐在这里,大模大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屋里坐纛旗儿的,什么角色,生旦净末,是个丑行,倒把自己当花旦!”金莲听了,再图不得,当下骂道:“在这里指桑骂槐,姑娘唤的时候,又不知哪里钻沙去了,等别人帮你做了,你又骂人掐尖卖乖!你做了,是你贴心,别人帮闲钻懒!别人做了,是抢你的乖!什么生旦净末?‘促织不吃癞虾蟆肉——都是一锹土上人’,谁又比谁高一等了!谁又坐纛旗儿?”
众人便道这金莲并不是好惹的,竟敢与宝蟾姑娘白搽白地平上。金桂素日火气旺盛,熬打丫头不在话下,唯一个宝蟾,金莲来之前也算趁心了,自觉得了金桂的青眼,对别的丫头都是喝骂,不想这个金莲也是不肯屈居人后的,如今金桂使她趁手,更如有硬仗腰子了。宝蟾从未受此辱,骂道:“在这里捣鬼吊白的!谁钻沙去了?谁帮闲钻懒?姑娘要茶,我在里头服侍呢,你外间巴巴捧了来,当着姑娘的面,什么事你不应承?一盆水,一杯茶,抢了都要经你的手,离了姑娘的面,你又是那王美人——难请,只浑指示丫头!”又一手掐住一个小丫头的耳朵,硬扯过来说:“我骂这些小毛丫头,你又凑过来上赶着认什么?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怎的,在这里大嚷大骂起来!”
金莲气得倒笑,一把抓了小丫头,狠狠打了一耳刮子,反手又是一耳刮,打得钏子在那手腕上晃动不止,金莲说:“我骂这起子丫头懒模懒样,嘴里浑唚吊白捣鬼!”大家见金莲狂得不得,连忙上来劝:“金莲姐姐仔细手疼,这孩子还小,又懂什么!”这边厢金莲仍不饶人,打得小丫头猪也似的叫,宝蟾也越发狠了心,揪着丫头耳朵,嘴里也是骂。
这边厢乱得不得,金桂许是听了嘈嚷,又是个风火性,如踏火轮般匆匆赶来,见金莲宝蟾两人难舍难分,便骂金莲:“死丫头!离了我的房里,便在这里骂天骂地,我看明日你便要成房立纪!我在房里唤人,说取纸牌骰子来,只没人知道搁在什么地方,原是在这里搓起来!”金桂素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要骂便一起骂个狗血喷头,又转头骂宝蟾:“贼奴才!我叫你准备油炸骨头和酒来,倒在这里戳舌,只管唤黄毛丫头。是我许久未掴你不成?”
宝蟾素知金桂性子,金桂不分好歹,遇事一并痛骂,素日情分不管,不管谁对谁错,只求自己骂个痛快,于是默然应骂,只金莲还未全知金桂性情,又想近日金桂十分疼她,来日打算,一律不做,不如当下出了这口气,否则不痛快,便道:“宝蟾骂别人搀行夺市,自己却不起眼动眉,在这里指桑骂槐!”
金桂一听这话,破口便骂金莲:“这贼奴才脱脖——倒坳过飏了!自己的事情不做,还在这里说嘴,她是脏的臭的,你是好的香的!吵得沸沸扬扬,如炸了铁锅,我未责骂起来,倒顺着藤儿爬上来!你二个正事不做,我唤死也没人应,却在这里斗得乌眼鸡似的,不如拨你们入圊厕行,那里你们斗个痛快,还省得吵闹!”说着说着,原没有那么大火气,因金桂素日饮食不忌,爱腥爱辣,体内便有一股郁结不平的火气,遭人一激,非发作不可,便扬起手就说:“我那篦板子呢?给我取来,我是许久没打人不成!”
丫头们忙劝说:“姑娘这是做什么,说出去也不好看,谁家姑娘拿着板子亲自打奴才?大不成体统!”嬷嬷也说:“姑娘别恼,俗话说一个碗里两只匙,能不抹着汤着?她们两个打牙犯嘴罢了,我们骂一回就是,姑娘认真恼了,倒不好。”金桂却是个越劝越要反其道而行之的,素日就越听什么劝,越要扭着干一回才成,当下道:“我说一岂有二?是我素日纵了你们,弄你们全无章法起来!”又不知怎的,激动起来:“是我没了爹,又没个弟兄,你们眼睛里没了尊卑伦理,越发看不起我!长久以往还得了?今日不打不成!”众人知道金桂又犯牛心左性,顿时有苦不敢言,这金桂是个霸王性子,谁人敢轻慢了她?反而她自己喜怒无定,要打要赏,只仗着心意一张嘴胡说罢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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