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金桂肝火大动,全不念素日之情,叫拿绷子把金莲绷起来,是真个要打,大家只能找来,好说歹说才劝得她不亲自动手打起来。于是金桂命人搬了一张绣凳在院里坐着,霸蹋着腿儿,在那里看人拿揽杆打起来,金莲未知此劫,遭此大辱,又哭又闹,有个婆子悄悄说:“你遭了我们,也不算僻厅鬼儿,若遭了姑娘手里,她是熬打丫头的领袖,下手没轻没重,你保不保住这条命,岂能知道!你只叫大声些,姑娘乐了,舒了心,你也就挨过去了。”金莲暗想可叹可气,素日想金桂赏钱撒漫,还算疼自己,反而这些婆子们,她强出头掐尖卖乖,不少擦缸顶撞,多有得罪。如今看来金桂还不如这些婆子知道疼惜,实在可恨可恼!

金桂听她叫的猪也似的,看足了才走,婆婆才说:“谁家小姐这么个性子!熬煞几个丫头了!你去养一段日子,那惹她火气的事,你一概别做了。她恼起来,凭你是谁,就算她亲大爷也不认,只命人狠打。”两个婆婆虽是留了手,金莲也将养了一月半时才下得床。到金桂跟前服侍,只能更加忍声吞气,越发小心看脸色。金莲受此大辱,自觉无脸见人,心里一口抓尖之气也被浇得透凉。那夏金桂诸事不放心上,痛打金莲的事早忘了,她一打一骂,一怒一夸,全不放在心里,坐院子里磕了满地瓜子,和丫头顽笑取乐,一时还啃油炸焦骨头,还命把肉分给金莲几个。

这金桂又叫热热的摆起筵席来才好玩,几样吃食也怪道的,炖鸽雏,鸡子腰子,肥肥的一碟羊贯肠,肉圆肠子汤,猪头卤面,腥腥的煮狗肉,又爱干嚼蒜头,又爱辣姜,吃到尽兴时,那鼻中竟流出两道血柱来,惹得金莲手忙脚乱,擞出帕子来擦拭,金桂只摆手道:“不妨事,常有的,吃的热性大,自然散些血。”一面看赏金莲的鸡肉并没吃,骂道:“吃甚么鸡食!动也不动筷!是我赏你的不爱不成!你这没福的。”

金莲并不爱那物,但已略知金桂性格一二,陪笑道:“不是不爱,是我这伺候姑娘吃,忙手忙脚的,能吃几嘴?姑娘且乐姑娘的,休管我们才是。”

这金桂却是不讲理的,拿帕子止了鼻血,哼笑一声骂道:“我知你这奴才心重!定是还念着我打你,在这里摆脸色与我瞧,等我回去收拾你,贼奴才!”金莲心里叫苦不迭,怎知金桂回去又怎样发作起来!还盼她回去便忘了这茬,原来金桂是“梅香洗铫铛——一时风火性”,气性虽大,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来去无影,喜怒无常,多半回去又忘了。婆子们传夏母叫金桂去其屋里,金桂喝得醉醺,十分不成样子,只能由金莲搀着去。金莲暗暗纳罕她放诞荒唐至此,家中又欠管教,寡母一概不管,只是溺爱,才纵得她这个霸蛮性格。

到了夏母屋里,金桂便一展小女儿撒娇撒痴之态,在乃母膝上如扭糖儿般扭起来,夏母怜爱不尽,不住摩挲女儿额头脸蛋,看脸喝得红通通一片,如山上叆霞,笑问道:“这是喝了许多酒!乐不乐?”金桂笑扭起来:“怎的不乐?”夏母又掏出女儿脖上一个嫦娥花吊坠,素日金桂都将这金饰掖在里衣中,贴在肌肤上,夏母问:“要不要叫人给你洗一洗,炸一炸?我看颜色不鲜艳了。”金桂应一声,夏母又问:“钱够不够使?”金桂嗔道:“我哪有使处?如何使得完?”

金莲在旁侍立,看母女情深,又想起自己是潘妈妈三十两银子卖了的,兼之近受折辱,不由身世自伤,忍不住向隅而泣,自己拿袖子悄悄擦拭。那夏母又问:“新采买那些丫头趁手不趁手?我看原先两个大丫头没了,底下尽是些刚留发的小丫头片子,不成样子的,给你买了好些丫头。”金桂道:“大都怪粗笨的,呆头呆脑,不知起眼动眉,实在受不了。”

“怪粗笨的?我还怕她们太伶俐过头了,折了你的锋,把你惹恼了,你又是个爆炭脾气,一点就着的。那宝蟾可还好?也自小服侍你起来的。”夏母问。

金桂乏乏道:“妈别揉我,头疼。宝蟾那丫头倒好,没甚可说的。”欲说金莲,忽想金莲就侍在侧,躺在夏母膝上斜眼一看,发现金莲面色不虞,拭泪擦眼的,顿时火气蹭上来,直起腰坐起身来骂道:“这怪奴才,我不挞她一下子,今天这事不得完!”夏母忙问谁又招惹了她,金桂骂道:“这丫头刚才席上就摆脸色,终究还记着当初罚她那一顿呢,在这里乔模乔样,掉泪拭眼的,给谁瞧!妈看她脸色,心里岂还有一个我?”夏母是个素日最心慈的,忙搂住金桂,劝道:“我的儿!你多心了,她们这些丫头片子岂敢牛了你?我和你在这里,焉知那丫头是不是想她母亲,岂是怄你的气?”

金莲唬一大跳,连连解释。金桂正在醉头,自觉强撑无力,道:“这怪奴才!回去有你吃的!妈妈说话,我且懒怠管罢了。”夏母又和金桂叙好一大段话,又叫丫头沏一盄子普洱,给金桂倒了醒酒,给她醒酒石放在口中,拖延好久,原来是怕金桂醉中遭风,回去稀里糊涂睡下,对身体不宜,倒要让她在自己屋里醒了才安心。金桂醒了七八分,夏母才让她回房去。

金莲好歹搀金桂回了床上,金桂定睛一瞧,金莲刚才哭过,两只眼圈红红,越发可怜可爱,顿时这金桂心里起了一种极古怪心思,道:“你是念着我打你那一回了!”拉着金莲的手,把她压到床上,放诞说:“我看看这屁股好了不成,打得怎样。”竟然掀开金莲裤子,看还是淤青老茶色一片,笑说:“股上开了果子铺了,唉呀!打得青青紫紫的。”又看那臀雪白,不由摸了两下,金莲又羞又气,闪身躲开,自己系好裤子,说:“姑娘怎么这样!”金桂便竖起眼睛骂道:“我看不得?我摸不得?你契是我家的,人是我家的,怎么我还摸不得?”

金莲忍耻道:“谁家姑娘这样行径,我未听过见过,这算什么呢?”

“你敢管我?”金桂一脚又把她踹下去,喝道:“去!倒滚出去,我看你多嘴多舌的,怕过段时日,要骑到我头上来!我家三十银子买来的,倒在这里多嘴多舌,我大爷在时,一千银子买来的小妇,要踢要打,都无人置喙,你是什么金炸银铸的,却摸黑了你!人家在外吃饭,还有篾片妓女陪笑哩!岂有到了自己家,天天看下人脸色的理!”

金莲也是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骂道:“姑娘去外打听,不说什么姨娘妾室,什么府里人家这么对下人!谁家动辄心意不顺,就闹着篦板揽杆的!非让人这么糟蹋去,我不如‘王府门首磕了头——俺们不吃这井里水了’,叫我娘把我赎回去,另寻别家枝,怪道你们夏家这么急吼吼买人呢,原是姑娘磨得丫头死的死,跑的跑!谁肯从了你这霸蛮性!”

众人外面听里面吵起来,不敢进来劝,本无自己的事,若进去劝拉开,恐怕金桂那霸蛮性格发作起来,谁都落不得好,又听金莲不惧上,平顶平地斥骂,心道这也是个“出笼儿的鹩鹑——也是个快斗的”。金桂何等性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可敬。顿时都屏声静气,不敢做出动静,引得金桂泻火到这边。

金莲骂得厉害,倒惹金桂笑了:“好小妇养的,竟敢在这里和我搥台拍盘地骂起来!谁教的你规矩,在这里嘴里乱骂!”

金莲冷笑道:“我是那豆芽菜儿,有甚捆儿?还不是烟薰的佛像挂在墙上——有恁施主,有恁和尚!姑娘是什么样儿,我们就怎么学,姑娘成日里要打要骂的,教我们瞧着谁学去!你是甚主子,我是甚奴才!”她倒也诸事不管,只顾痛快一骂了,本以为夏金桂必要雷嗔电怒,大动肝火的,没想金桂反拊掌大笑:“原来是关王卖豆腐——人硬!倒不敢再动你个硬骨头。今后把我月例二两直接划给你,再不打你,免得你另寻别家高枝,不肯从我这霸蛮性。”竟是全无生气迹象,还道:“这样能说会骂,平日到该多说些,别一到我生气,就成锯了嘴的葫芦,缩个王八脖子,一句不敢多言语,我心里看了更气,和木桩子有甚么区别,从神儿似的!”

金莲道:“姑娘的性儿,我岂敢置喙多嘴!多说了一句,谁知道又挨不挨板子!”金桂哈哈大笑:“你只管骂,我今后再不打你,打你就由你妈妈领出去是了。”金桂又斜眼看门纱上几个隐约人影,黑黪黪的,不十分真切,破口骂道:“几个小妇养的,听里面吵着,不敢进来劝,倒缩头鹌鹑似的在外间,一声不吭!怕波及了自己,惹一身腥怎的!养了一群木桩子,木独独地站在大门,当现世守门神!”众人才雁行进来,把方才蹾摔的东西收拾了,服侍金桂睡下,暂且不提。

唯一个宝蟾十分纳罕,分明看金莲金桂吵得那样凶,后竟又渐好起来。金桂和金莲挝子儿赢瓜子,那金莲并不让着,竟真嗑一下,金桂也不恼火,倒还笑嘻嘻的。这金莲越发没了拘束,吃酒斗牌时金桂问她怎的不吃肉,那金莲眉一皱,道:“肥??的!谁吃!”金桂也笑骂她,但再未见过笞挞之事,日子渐次下来,金莲竟有取代宝蟾,成夏金桂第一贴身丫鬟之势,宝蟾纳罕暗忖,这金桂捣了几钟酒,怎的独就对潘金莲转了性?还是潘金莲给夏金桂下了什么降头?素日金桂最刁厥不过,谁言语行动给她一丝不顺心,破口就要大骂小挞的,如今怎的对这潘氏容忍恁过?

这金莲得了纵容,越发狂得不得起来,几番要骑在宝蟾头上,宝蟾又怎生忍得?和金莲明争暗抢的,弄得好几回龌龊,若不是姑舅兄弟薛蟠来了,两人还要斗一阵乌眼鸡似的。

蛮霸王金桂强迫弱女子金莲吖。。。跨作品也必须磕一下。。。一个金莲一个金桂。。名字都这样。。怎么不是前世夫妻呢。。。

因为是硬把金莲拽到《红》的世界,金桂手下辖制的领域,感觉对金莲不太公平。。。所以。。。我刻意使用了更多《金》的语言,谚语俗语,对话,逻辑,氛围,希望对金莲更公平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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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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