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闪电当头劈下，顷刻间惊飞一群墨鸦。
少女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闪着，乐曲如暖流一般一点点涌进心脏。
眼前的上低音号仿佛拥有了生命，随着主人的手指动作，唱出难言的心绪。
天色渐黯，无处归放的时间缓缓在天幕中流淌，像是橘黄色的银河，星星点点的璀璨忽闪忽闪，朦胧又缠绵。
微闭的双眸霍然睁开，像是受到某种指引，流水般的号音变得富含韵律、鼓点密集，沉寂的苍松觉醒，浑厚的余声恍若月华般温柔，又恍若雨滴般清脆，手指翻飞间，一场盛大的故事骤然落幕。
直到清凉的晚风灌进口腔，爱丽莎才意识到自己张着嘴巴听完了整场吹奏。
她抿抿唇，听见身后噼里啪啦地传来了不大不小的掌声，黑发少女｜优雅地提起裙摆谢幕。
“啊啦啦，真是美妙的号声，如果可以，能不能再吹一首呢？”
挎着菜篮子的欧巴桑陶醉地抚着脸颊，轻声问：“好吗？就一首。”
“大……大、姐、姐！好……听……好听！”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害羞地趴在母亲的怀里，口齿不清地赞美着。
琴音眸光微动。
“喂高中生，这是你的朋友吗？吹得可真好啊！”
路过小公园的送货大叔摘下帽子，热情地对爱丽莎道：“跟你的朋友说说吧，好吗！大家还没有听够呢！”
这是爱丽莎小时候很熟悉的公园，已经很有年代了。因为远离住宅区，所以几近荒废，鲜有人至，这才是爱丽莎带琴音来这里的原因，可是——这热闹的场面是怎么回事啊！！！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爱丽莎不懂得。
只是，听着耳边不间断地赞扬，她竟生出一丝与有荣焉之感。
“……呐，再吹一首，可以吗？”
爱丽莎的眼睛亮亮的，手指却紧张无措地乱搅着。
纤细苗条的身形在暮色中动了动，白皙的皮肤清透无暇，脸部轮廓柔和，可面容却是凛冽美艳的。
琴音撩开被风吹乱的松软的发，望着一双双期待的眸，率先弯起唇来。
“好。”
她的睫羽映下一片剪影。
*
这一晚，中村爱丽莎把父亲数月之前买下的上低音号从房间的角落里找了出来。
她耐心地、轻柔地擦拭上面细薄的灰尘，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参加社团活动充满了期待。
“姐姐，我也能吹成你这样吗？”
分别时，她这样问过琴音：“这样富有魔力、这样满含热情……这样……这样引人注目吗……”
“可以的。”
“我想，可以的。”
琴音黛眉轻挑：“只是，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只有多听、多看、多感受，你才能明白，你到底想要在吹奏中表达什么，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真心实意地为你感到骄傲。”
“当然了，热爱才是沉浸的第一要素。”
“日复一日的练习很枯燥，努力和回报不成正比的结果也让人无法接受，只是——”
“比起拼尽全力却一无所有，懦弱和逃避更让我恐惧。”
“……”
“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别急，我们还会再见的。”
*
许是日子到了，早晨路过树下已经能听见某种昆虫的振翅声，带着夏季独有的燥郁，猝不及防就摆在眼前。
田中花子今天心情很好，说实话，她早就受够了中村爱丽莎。
聒噪的建筑企业家的大小姐，脾气娇纵，说什么就要做什么，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偏偏长相又是娇憨可爱的，身材也秀气纤弱，跟花子完全相反。
可是这些都不是花子讨厌她的理由，真正让花子无法认同的，是爱丽莎那种与生俱来的骄矜，好像所有人都必须要围着她转一样。
可是说实话，爱丽莎对她很好，但在花子心里，那些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
不过，不重要了，从昨天的任性过后，爱丽莎一定会受到低音声部所有人的排挤和唾弃。
“呦，花子！”
“早上好呀。”
正埋头走着路，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花子的面容有些僵硬，她一瞬间冷下脸来，却在转身时又恢复了从前小心翼翼地讨好。
“爱丽莎。”
“你这是……”
“啊，这个啊……”爱丽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是决定跟大家一起练习啦！”
她拍了拍身后的粉色的乐器盒：“毕竟，对于这次大赛来说，低音声部可是很重要的啊！”
“是吗。”花子眸色暗了暗：“不管怎么说，你能回来就太好了。”
“嗯！”爱丽莎干劲满满：“一起加油吧！”
*
像是昨天那场尴尬又羞耻的逃跑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爱丽莎再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即使抱着上低音号的手臂很酸痛，连续吹奏的次数多起来，也不免有些胸闷气短，可她始终努力去跟上节奏，甚至还会在集体训练结束后自己留下练习。
【琴音学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奏蹲在音乐教室的走廊外，不可置信地给手机那头的人发着短信。
那边很快回复：【？】
悄悄拍下一张爱丽莎的侧脸，小奏快速地按着手机键盘。
【这个呀这个！】
【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呐！】
【啊……】
琴音正要回复，身后却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早点回去吧，菅原。”
她将手机合上，转身鞠了个躬：“铠冢前辈，今天演出辛苦了。”
两人都穿着音大统一定制的黑色高领小礼服裙，袖口是宽松的敞开式，肩头的设计蓬松立体，领口略低却不失优雅，裙摆还绣着几朵灰色的晚樱。
随着琴音转身的动作，灰色樱花在半空中绕了个圈，像是四月末层层落下的瞬间。
铠冢霙抱着双簧管点点头：“你的小号独奏也很出色，希美说她快听哭了呢。”
简单聊了几句，两人各自背着乐器走出了音乐厅。
天色青灰，入夜的天幕中瞧不见一颗星，只有翻滚的浓云在远处叫嚣着袭来。
温热的空气中带着明显的湿润感，琴音走在空旷的广场中央，一边给小奏回信息，一边默默地想，是不是又要下雨了呢？
没看见琴音的下文，对方接连传来十几条“连环问候”，还有一只头上冒着火气的熊本熊。
闷笑一声，琴音发过去一条语音。
淅淅沥沥的，雨滴果然砸了下来。
含混着沙土的风裹挟雨水，蹭在脸蛋上有一些疼。
她低着头小跑了两步，裙边很快沾染泥水。
“喂——”
小臂被人从身后一把捉住，琴音的身体不受控地向那人的方向倒去，直直撞进他温暖的怀里。
紧接着就是一股好闻的橘香。
琴音立刻意识到这人是谁。
“哦，是幸司啊。”
吉田幸司一边撑着伞，一边蹙着眉将怀中的女孩扶稳。
为什么又不带雨伞？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雨？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
本该说些斥责的话语，可那句软绵绵的“是幸司啊”一入耳朵，他便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气。
“算啦，去吃饭吧！”
“诶？我们俩吗？”琴音面无表情，淡声调侃：“好像约会啊。”
“不想吃就算了。”
“我要吃最贵的……”
*
“这不是我的功劳，这是音乐的功劳哦。”
“小奏，你曾经也是这样被久美子吸引的吧。”
窗外雨雾朦胧，小奏反复听着这两句话，无法理解般地摊摊手：“什么跟什么嘛。”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酸的小腿，一把推开教室的门。
“喂喂喂爱丽莎，过度的练习反而会适得其反哦！”
“诶？哦……”
爱丽莎眨巴着大眼睛，道理她明白，但是，为什么小奏学姐笑得这么瘆人……
【然后，下一首曲子即将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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