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尽管被盛情邀请留下吃饭,韩静节还是赶在四点给家里打去电话。不成想电话是狄秋接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说阿金已经出门,让她回来路上小心。

韩静节放下听筒,对守在旁边满脸期待的何子仪说,她要先回家了,周一学校见。

对方有些气馁,转身又给她找更多书。如果不是母亲阻拦,简直要将半个书房都搬给她。何太笑说:“太多太重,安安不好拿,等下次再来。”

韩静节抿嘴笑,心道自己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有机会上门。那些参考资料里她只带走了那本高等数学教材,里面内容对她来说过于深奥,正方便之后当继续与何子仪接触的借口。

回家路上她翻看两页,第一次体会到被知识碾压的失落。以前她对数学谈不上喜欢,但还算感兴趣。不知是不是近来学习目的不纯,她看见这门学科居然有点恶心。本来就心神不宁,回家又见到小厅灯火通明,搞得她更慌。

狄府的小厅供奉着三位早逝亲人,平日里会留几盏灯照明,很少有人踏足。主灯大开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有亲近客人上门,二是狄秋预备找韩静节谈些严肃话题。

后者情况寥寥,韩静节扳着手指数,这次应该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上中学之后,那次她随蓝信一和梁俊义一同去新界的马场见世面,遇见王九和一众小弟。两帮人没起什么冲突,就是打打嘴仗,互相叫嚣着“有种过来”。她嫌王九笑得烦,就从梁俊义那里要了根烟,塞对方嘴里,期待他能闭嘴。

两个男孩回家后挨了顿训,因为小小年纪学人家赌马食烟被骂。韩静节相对好运,被阿金接回家时还以为要被罚,结果狄秋叫她去厅里,只问她为什么要招惹王九。

她双手背在身后,认真回想心路历程,最后回答说就是嫌他太聒噪。递烟只是顺手,单纯想给他找点事儿做,让他闭嘴。

狄秋听后不再说什么,让她以后离那些人远点,但也不必担心,更无需讨好。之后狄秋趁周六带她去包厢看了场跑马,还去彭福公园逛了一圈。这东西就是享受违令得来的刺激,堂堂正正去看没甚么意思,韩静节遂绝了对马场的兴趣。

第二次是去年,她从内地报纸上看到有人登寻亲启示,自己仿照样子写了信,无事就堆在书桌抽屉里。她也不知道该寄给哪里的报社,漫无目的将自己知道的地址都写上去,逐渐累积得有点太多,不知哪封没藏好露出个角来,被阿文瞧见了。

于是狄秋又叫她去那个小厅。他开口先是道歉,讲明无意窥探她**,只是关心。之后把多年来调查的结果都一一讲明,于是韩静节知道了长春这个地名。在此之前东三省只是书中承载着历史的广袤土地,如今终于对应上她梦中白茫茫的冬天。

狄秋说未来会送她回家。他站在亲人遗照前说的,那便算是个誓言了。只是他也说明北方情况不明,连着离奇丢失的信件和医院的失火都说清了,让韩静节耐心等候。单就今年来看,他们进入内地的计划恐怕还要再多磋磨,不知几时才能成行。

但如果该死的人都死掉,是不是就无需那么多顾虑……韩静节走进门厅时想,她可以写很多封信,寄到长春所有有名有姓的报纸。她在大事上运气一向很好,也许就会有那么一封信千里迢迢寄还给她,连起南北两座城市。

至于这次,是因为她违约。早上狄秋叫住她特意嘱咐不要接触何子仪,而她许久之前就保证过,事关安全她一定会听话。

狄秋站在香台前,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韩静节抽过三根线香,躬身敬拜,和烧到半途的香并立插在一起。她动作很利索,却还是震落些许灰烬,簌簌落在香炉里。

“有没有烧到手?”狄秋问她,她摇摇头,随手将供奉的奶糖和果冻摆得更齐。几年前她还需要狄秋抱着才能够到台面,如今已经高过案台,在狄秋不在家时每日替他打理这一方香案。

狄秋见状叹了口气,问:“说过不要同那个男仔来往,怎么还去他家?这么钟意他?”

韩静节沉默不语。她不能解释自己今日行动,这还是第一次明晃晃抗命,必须要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但她打定主意不要连累其他人,宁愿狄秋以为她是被情思冲昏头脑,提前开启叛逆期。她想,幸好全世界都说爱情不讲道理,既然有罗密欧和朱丽叶,那她说自己接近何子仪是因为喜欢应该也合理吧?

可狄秋好似看破她心中所想,“不钟意他还去他家,不会是要替我打听消息?”

这次韩静节十分笃定地摇头。她知道何家与他没有半分矛盾呢,只是狄秋不想她难做,要替她担下这份恨。有一瞬间,韩静节几乎要开口,说她已经知晓真相。

我已不能独善其身,所以你也不必扛额外的业,我来担我的因果就好。

话已经滚到舌尖,被她生生咬住。她讲不出自己那些不成型的计划,有投毒、借刀杀人或者制造意外。她讲不出也不是因为害怕,韩静节知道就算自己和盘托出,狄秋都不会说她是个小杀人犯,把她逐出家门。

因为狄秋理解仇恨。他的仇像是经年不散的浓稠雾气,数十年来笼罩着他的生活。他也有快乐、得意的时刻,但这些情绪都被雾气模糊几分。韩静节在他身边长大,有时觉得他像握着一条绳子艰难穿行于雾中,仇人之子就是那条安全绳。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会劝韩静节说,那是父母做的错事,不必报复到何子仪身上。但狄秋会理解她那无所适从的恨,他不会讲“你不该恨”,只会说“不是时候”。如果他制止自己,那也只是因为不想她受伤。

她坚定地信任着狄秋,而坚信本身就是一种固执。所以此刻她面对询问,执拗地闭紧嘴,摇头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

她希望自己能够一击得手,不引起任何怀疑。但如果……如果失手,就会牵连她小小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家人朋友。

所以不能把阿文牵扯进来,不然她肯定会觉得是她的错,间接害死一个男仔;阿金和老黎也不可以,他们身上都有案底,肯定会被怀疑审问;至于蓝信一和梁俊义,他们身份尴尬,太容易被公权针对。

所以韩静节不会麻烦他们当中任何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不会波及到狄秋,或者起码能够将带起的风波减小那么一点。

她有点庆幸外人只当自己是他侄女,出了事可以说是张安不存在的父母教育不当,没人会责怪叔父。但何家想必会迁怒到他,不知会不会害他难做。

只是想到这场尚未发生就被侦破的谋杀,她就控制不住难过起来。韩静节已经看见自己的结局,好的或者坏的,她觉得都可以接受。但是……

狄秋还看着她,等她说点什么,只等来她猝不及防撞进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

韩静节的歉意许多时候都带点悲伤,相比于害怕,她往往因羞愧而哭泣。狄秋总忍不住心软,这次事关安全,实在触到了底线,不能轻易放过。韩静节到家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也想不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为何还是硬要去何家。

何家买器官的事极其隐秘,当年他们也是多方打听才得到的消息,自要配型的小儿子死后更是封存多年不曾提起,韩静节没理由知道。所以狄秋想了许多种可能,最荒谬又惊悚的猜想是韩静节听说何家与他有仇,存了替他复仇的心思。

她聪明、果敢,比同龄孩子早熟,提前进入到迫切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年龄段。听说自己与何家不睦,她接着便想到兴许能够利用自己与何家独子的友谊,为狄秋争取点什么……

这个猜想其实很合理。狄秋近几年时常后悔,没有在她年纪更小时给她找几个正常家庭做榜样,放任她拿蓝信一和梁俊义当参照,将家人理解为大佬与头马,行事准则只有“不让大佬难做”。

当头马要能打、要能打点关系,最要紧是忠心。狄秋不是大佬,一怕她安全有虞,二不愿她为人情世故曲意逢迎,三不想要个忠心跟班。只是说了很多次,好像都难逆转这根深蒂固的观念。

所以狄秋想,如果她真是为了自己去蹚浑水,那还不如是看上那姓何的舂瘟鸡。她这个年纪,做什么都不算离谱,提前学电视剧演些“非他不要”的桥段起码是为自己活。

韩静节哭得太惨,远超儿女情长该有的委屈,所以狄秋默认了自己的猜想。他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说:“我还没老到要你出头,让你躲远点,你照做就好。”

“不过多谢你的好心,其余交给我就得。你听话,离他远些。”他柔声说。

往常话说到这个份上,落雨就该转小,但今天反常。韩静节搂他搂得更紧,哭得更凶,几乎站立不住。狄秋怕她喘不过气来,缓缓拍背作安抚,最后不得不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抱起来。小孩伏在他肩上,累得没有了动作,只是偶尔抽噎一下。

印象中她懂事以来再未这样难过,狄秋抱她回屋,原本准备好的教训没机会说出口,还平添许多疑惑。

不过走过大厅时,他见阿文满脸担忧等着,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说是小静方才拿回来的。狄秋瞥见书名,见是本高等数学的教材,显然不是她这个年纪该看的,来自哪里也无需再问。

他不记得韩静节对数学有太多热情,但她数学一向学得很好,也许何子仪确实算是她半个朋友。于是狄秋将她反常悲伤归咎于失去一位朋友,她误以为那是狄秋的仇人,想要利用曾经的朋友为他争些好处,想必是心情复杂。

于是他把韩静节放到床上时说:“睡一觉,明早醒来都过去了,信一还叫你去食叉烧饭。过几日随我去马来玩好不好?”

这只是随口安抚,毕竟韩静节眼已经要合上,眼睫上还挂着泪。但在坠入睡梦前,她又确实握了握狄秋的手指,好像是回应。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以为假期回家能猛猛开写真是错觉)哭归哭,抱归抱,静仔复仇不开玩笑。关于这个故事最初的构想就是复仇,秋哥和小静不单单是养育之恩、孺慕之情,他们能理解对方对复仇的执念,理解对方身上很阴暗的一面。日常相处中,两个人反而会避免展示这种执念和阴暗,不是怕对方看见自己身上的刺觉得丑陋,就是担心刺会扎到对方,给家人带来麻烦。这种理解和莫名信任不一定理智,不一定正确,但是对当事人来说,应该是蛮安慰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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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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