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射灯映在红木的装饰上反射出原始的质地。安静地点了头，向对方释放出乖巧的信号，黑羽不动声色地收起想要有所行动的打算，任由他们将他带离客房所在的走廊。
空气在静谧中沉淀下压迫感，踏在地毯上的脚步被减去了震动没有声音。十人，或者八人。黑羽心下确认了SP的数量。迫于两侧都有监视，他无法使视线偏离太多。
没有直接的肢体上的胁迫，这点倒是做得挺有诚意。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力量与人数上自己无疑都不占优势。轻举妄动的话，大概会被很难看地控制住吧。
如果你能不反抗......
行动不自由时，能活动的至少还有思维。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位检察官刚才说过的话，黑羽企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能不反抗，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黑羽咀嚼着对方的用词。
言语从来不是言语其本身。场合，氛围，说话的人的语气与神情，字与音之外一切的一切，才构成其后掩含的“意”。
那位检察官说的是“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而不是“可以保证不伤害你”。他或许只是下意识这么说了，但经过一定情景预设的发言，不太可能没经过斟酌。这或许也能代表对方并没有打算以“伤害”作为要挟。说到底，那位检察官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从对方的言语和那确定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认错人。
他知道我是谁吗？还是说只要是双子中的其中一人，他其实要挟到谁都没所谓？理由？动机？想要达成的目的？
当前的状况虽然已经足够可疑，可疑到说是危险也有过之而无不及，黑羽却忍不住开始感到好奇。他甚至没打算搞些惯有的小动作，而想要单纯地跟着对方一直走到底。
究竟在发生些什么？
这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不过黑羽也确实有足够的余裕去考虑那些。目前他尚且还能判定，自己暂时是安全的。就算情况发展到最恶，至少不会流血——这是场文明的聚会，以言语构成牵制的对方，似乎也没有打算真的动手。
“怎么还没回来......”
对那刁钻作家带有酸意的问话，工藤已是疲于应付。侦探与推理作家说到底还是有所分别。身为侦探的他承认对方所说的“局外人”身份，也的确想在这么一场主题明确的集会上尽可能保持低调。可那位调调颇为做作的先生不罢休地用问题将他一再推到聚光灯下，连旁观人听了也要厌烦。
煞有介事地叹了气，工藤低眼去看腕上手表的指针。
“真是有够久的。”
他是故意这么说出声的。虽然明白黑羽的离席恐怕又是什么偷偷谋划的乱来伎俩，此刻工藤却要感谢他的惯常胡来。
——这为他创造了从麻烦事中抽身而出的理由。
“我那粗心的弟弟似乎忘记了带房卡。”
不再去听那娘娘腔作家又说了些什么，工藤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高脚杯中的气泡水因他的动作有了幅度不小的晃动。认定了这番动静已足够引人注目，工藤抬起视线，向其余在座的与会成员致以抱歉的礼貌微笑。
“我去接他一下。”
被带着在一间独立会议室的门口停住，黑羽被要求进到里面去坐下。来栖检察官已经坐在他对面。那是个肩膀较宽的男人，哪怕已经坐下也仿佛自带俯视角度。
考虑到对方的本职确实是“检察官”，黑羽以对方看不到的微小动作耸了肩，降下眉为这过于像是在被审问的视角暗自撇了嘴。
八名SP全部守在了门口处，奇怪的是他们都守在封闭后的会议室内而非门外的走廊。他们不在乎什么人从外面进来吗，或许他们的任务只是保证我不从这里逃走？
沉下视线，黑羽没有做声。他已偷偷记下从客房走廊抵达会议室的路线。这并不难。可要将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以及当下正在发生的事传递出去，似乎要费点功夫。
反正情况既不危险也没有恶化，我也不需要什么人来救。心情实在是过于轻松了，黑羽自己都要怀疑这究竟是胸有成竹的举重若轻，还是根本就是在自暴自弃。
“多说无益，我想你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严肃正派的声线似是容不得有异议，来栖检察官交叉起手指直视向黑羽的反应，“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唯一，实际上又太过宽泛。黑羽不确定对方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他可以说自己是“黑羽快斗”，可工藤之前有说过他们需要以“工藤家双胞胎”的身份出席。与会人员的签到名单上印有他的名字，不过那份名单恐怕是仅对组织方的内部人员公开。
“我是......”
这种时候是否应该坚持最初的约定，将那不存在的角色继续演下去？
看到那位检察官眼中的不容置疑，黑羽开始猜测对方是出于何种立场对他进行的“俯视”。
迟疑造就了微妙的停顿，任何停顿都有可能会是破绽。
“不用再考虑那些编造出来的假身份，这件事我想你我都清楚，”交叉起的手指收紧，来栖检察官敛起眼睑，“那个工藤家的儿子，只有一位。”
原来如此，他也属于知晓真相的那一方。那一瞬间黑羽甚至有点欣慰。
总算还是有个明白人的。工藤家的双胞胎什么的，这谎言根本漏洞百出嘛。早知道谁也骗不过，一开始就不要搞这些绝对会被戳穿的花招啊。
不过，现在不是放松心情的时候。长舒一口气，将放宽心的如释重负演绎得相当真实，黑羽抬起眼，决意暂时继续演下去，以试探对方对事实究竟通晓到哪一步。
“......这都能让您了解到。”
滤去深意的夸张称赞。
“果然瞒不过检察官先生。”
不否定也不肯定的模糊回应。
可来栖检察官想要得到的，不是此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么说，”他瞳孔微缩，“你承认自己是黑羽快斗了？”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似乎还能说出更多。承认了是否是正中对方下怀，不承认又是否会造就什么不利，正是要谨慎选择言辞的时刻。习惯于在情势不利时就尽快撤退，眼前太过不明不白的处境让黑羽下意识想要丢下烟雾弹逃离。
随后他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从什么地方“逃开”过了。
下一秒，有人踹开了会议室的门。
“是谁告诉你，工藤家的少爷只有一位的？”
没有锁紧了门弹开去重重地摔于墙壁。转眼向发出巨大声响的地方，黑羽的神情掠过瞬间的诧异。
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彼时，工藤刚好稳住脚步收起动作。看来在上次将事务所的门踹坏之后，他有研究过如何优雅得体地强行闯入不欢迎访问的封闭房间。
仿佛连这不受欢迎的闯入也是在计划内，守在通道口的SP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
目光徘徊于两位过于相像的少年之间，来栖检察官讽刺般笑出声。
“他在演戏，而你在说谎。”这样说着的时候，他的视线未在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身上停留，“真是可笑，原来这就是你们所坚持的真相。”
“您对‘真相’的理解，似乎与我们所理解的有些出入。”虽然说着敬语，言语间却像是埋有尖锐的隐锋，工藤微微扬起下颌，“还希望您能正视自己视角的局限。”
“局限？”检察官的表情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你们那种自欺欺人的选择性失明，在我看来也一样可笑。”
“看来是无法和您就这件事达成一致了。”
没有流露出失望，仿佛是料到眼下的僵持结果，工藤全无说服对方的打算。“工藤家的双胞胎”已在众人的目击下先后离开宴席，倘是这位与举办方有联系的来栖检察官，恐怕也不敢对他们过于加难。
在这里已经没有更多需要做的事。平复过呼吸后，工藤转向黑羽，眉宇间是掩藏了什么的故作轻松。他向他伸过手，像是邀请。
“我们回去吧，快斗。”
黑羽不习惯这样被那个侦探称呼，不过要想略去姓氏的话，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他认命般叹了气，从坐着的地方站起。虽然还没能得出什么结论，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他走向工藤站着的地方，穿过那些SP走向会议室的出口。
尽管还有很多的疑惑，可以在这之后再问清——
放松的心情让他太过大意了，自背后袭来的巨大冲击冲刷了意识洗去全部的讶异与犹疑。失去支撑力的肢体让他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力道一定相当大吧，隔了地毯都能听到那沉重的闷响。神经像是被麻痹，哪怕是那种程度的撞击都无法感受到疼痛。
然后他意识到这不是“没有感受到疼痛”。
那不像是疼痛，也不像是失去知觉，无法描述的触感极富攻击性地覆盖了全部感官。
声带好像被人攥住。他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无法出声。黑羽无法确定声带是否有在震动，只是张开口任干燥的喉咙撕裂出寂静的嘶喊。
这是工藤也没有计算到的状况。他想要上前，却被SP挡住道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一些方面还是过于天真。
“你——”
“抱歉，抱歉。”
用目光示意SP收起电击器，来栖检察官向黑羽站起身的位置摊开双手，仿佛是在维护此番暴力决策的正当性，神情间毫无歉意。
“因为他反抗了啊。”
只是...从那里离开......就已经是...反抗了吗......
被电击的麻痹感消退得很慢，黑羽无法正确感知自己的肢体，听觉里也全是一片科幻般的乱响。他努力想要听懂他们在说的东西，但大脑接收到的似乎就只有声音信号。
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明明有在遵守——”
“现在事态不由你们控制了，工藤新一君。”
他们在说些什么？
无法理解。
极力转过脖颈，黑羽抬起视线。他看向工藤，企图从对方的口型辨认出他所在说的，却发觉他连那表情都解读不能。
他从未见过他会那般地不确定。那是在黑暗中被遮蔽了双眼的无措，是茫然而又荒唐的恼怒。他不确定那是否会是自责，毕竟那神情他从未见过。
那表情真的有够可笑，太好笑了。黑羽开始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他真的很想笑出声，却不能够。
听觉与触觉都在远去。最终停留在意识中的，不过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他依然未思考出答案的问题：
他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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