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笔并没做什么多余的异议——所以说他当不了逆转裁判,当然也产生不了什么多余的感情——相当利索地跟着那两位陌生警官闪身进门。倒不是说他对警用装备厂有什么亲切感或是信任感,单纯是出于理性的考量:他们只肯开个小门给他,大概他的行踪在这里也最好是保密的。既然他还没弄清楚危险到底是什么,还是听话为上。
萩原看他以一种跨火盆的决然一脚踩进了门,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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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个什么情况,换个地方关我?”被领进办公室后,周一笔相当不见外地倒在沙发靠背上,仰着头不去看他们的脸,“丑话说在前面,鄙人是个早产儿,相当具备忧患意识,早在七个月就赶着出生。我想出来我妈都拦不住我,别说在座各位了。我确实对现在的情况不熟,但——不自由,毋宁死。”
萩原:……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所以小周同学是想说,”萩原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那简直是藏着一个绝妙恶作剧的少年的眼神,“嗯——‘我是free控,我向往自由’?”
周一笔:啊?
“不、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他从到这里以来,第一次难得有点结巴地开口,“但是这话说得还……还真像是我的风格,哈哈。”
被这么一打岔,再有什么装腔作势的狠话也说不出来了。而且,他……他对那个据说是很像自己的人,倒也确实有些好奇。
那个云居,和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看这样子,倒像是朋友呢。
他希望是朋友。
“你的确没办法走出装备厂,而且我不向你保证这是暂时的举措,”松田相当突兀地开口,“但在这里你可以自由行动,它大概也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为什么?”周一笔是真好奇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弱智吧吗?”
“……不是。”即使是松田也深吸了一口气,“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呢,他没说,周一笔也没问。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与其说周一笔是在生气,不如说他是想找个机会朝他们发一次火的——他当然能感觉到他们是在保护他,可是这些人一句实话也不肯说,还要关着他,那就不行!
……至少,关都关了,总得容他发火吧?
但松田不打算在此时此刻递这个机会给他。并不是他不愿意让刚回来的年轻人发发脾气:他这个样子还真像是七年前在警校见的云居同学。但他确实不想在警用装备厂看云居生气。
“你不会无聊的,”最后,还是萩原和和气气地道,“这一层的档案室和研究室,你都可以随便进去看。”
“怎么进,”周一笔有点难为情地托着自己的脸,“是靠刷脸吗?我会给门禁一个面子的。”
萩原一笑。周一笔总感觉他好像是笑得有点得意。他们体贴地帮他指明路线,目送周一笔有些胆怯、又有些跃跃欲试地离开。
十五分钟后,三春泽满头冷汗地从实验室冲上来。他双唇颤抖、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讲不出话,直到扑在萩原面前才终于发出一声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的惨叫:“鬼啊——!”
萩原和松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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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碰上,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值班吗?”萩原难得有点崩溃地问,“我还特地看过了你的门禁卡没有刷取记录!”
三春泽幽幽道,“因为我今天在用云居的卡。”
“——这符合规定吗?”萩原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档案柜上,“警用装备厂进出必须凭本人门禁卡,三春同学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这位还穿着实验服的三春警官只是一抬肩,“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既舍不得回收、也舍不得注销它。”
“我也差不多,实验室专用的那张我总是随身带着,”他语气平直地说,“有时候连我自己的卡都会忘呢。”
房间里静了片刻。
“所以你们得告诉我。”三春泽重复,“你们总得告诉我的。那是谁?是他吗?云居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这不会又是什么把戏吧?是和公安有关系还是和人鱼岛有关系?双胞胎?”
他自顾自问了一连串的话,而萩原只是不答。于是三春泽终于顾得上环视房间,“你们总得理会一下我……等等,松田呢?他刚才不是还在吗?”
萩原只能苦笑。
“为了确认他没听到你刚才那一声,小阵平追下去了,”他语速很快,“也许他们等下也会到这边来。”
“所以,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会先要求你必须怎样做。而且你只能选择接受,否则我就会把原本预留的解释时间用来打晕你塞进立柜里,”萩原平平淡淡地拍了拍手,神情仍然称得上悠然自得,“希望我没记错它的尺寸。”
三春泽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苦笑一声。
“喂,萩原同学,”他问,“不至于这么防备我吧?”
萩原一耸肩。
“不如说是怕你防备别人。你之前在商场不也是这么防备云居同学的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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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追下去的时候,周一笔正蹲在地上煞有介事地研究着什么。松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地面,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又怕贸然出声被疑似鬼的朋友当成真的鬼,只能也一提裤脚蹲了下去,“打扰了。你在做什么?”
“你……”周一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卡了一下才受宠若惊地继续,“您好客气呀!”
松田阵平:“……”
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相应地,周一笔看到他垮脸的样子以后,露出了一副“这样才对嘛”的表情。于是松田的脸色更难看了。
“松田阵平,”没什么好说的,他多少有点赌气地自我介绍,“日本东京警视厅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一小队一分队分队长巡查部长、普拉米亚专案组副组长兼警用装备厂事务对接员。”
说得倒还真挺熟练。周一笔未曾深想,只是听得深吸了一口气,半天都没能吐出来,“你们日本警察机构这么臃肿吗?!”
松田阵平也不答话,抱着双臂,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周一笔被盯得有点害怕,才想起来现在应该有个称呼以示礼貌,“嗯……松田警官?我这样叫你,你朋友不会跟我生气吧?”
一阵莫名的沉默过后,松田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称呼。
——他好像是期待着什么别的答案似的。周一笔没不识趣到把这种话说出来的地步,只是忙忙地转移了话题。
“我在看这个地砖啊,”他指指地面,“都做了防滑,蛮细致的嘛。而且能看出来有意识地在做无障碍设计,这边斜坡角度都蛮科学的。你们这个装备厂里有残疾人?”
松田阵平答得很快:“没有,只是主要负责人之一每年都会坐一阵子轮椅。”
周一笔:……看来这里真的很危险。
“所以松田警官为什么又下来找我?”他仍然盯着地砖的花纹,头也不抬,“明明之前是想让我自己逛的吧。有什么新情况吗?”
松田不太爱看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总让他想起从前。于是他撑着对方的肩膀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没有,突然想过来。不行吗?”
“不是不是,”周一笔连连摇头,有点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合适。那您带我参观一下?”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刚才我好像在上面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不介意的话,您能再陪我上去看看吗?总感觉有点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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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带着人逛回来的时候,萩原仍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靠在窗边,面上没什么表情——这对萩原来说就算是极大的反常了,但现在的周一笔并不知道关于他们的任何事,也就理所应当地看不出来。因此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三春泽身上:后者正相当认真地伸手到立柜里,一寸寸地摸过内壁,像是在检查木材有没有毛刺。
“你们这警用装备厂,”周一笔被气氛感染,神神秘秘地凑过去,放低声音对着三春泽的后背搭话,“还卖家具啊?”
三春泽停下手里的工作,一脸诚恳地转过身子来,“不,这是档案柜,绝不对外出售。只是考虑到使用者的舒适,还是要检查一下的。”
“档案柜而已!”周一笔一脸震惊,“内壁检查得这么细做什么?有人要出柜?”
三春泽:……我说我可能要被逼成为深柜你信吗。
“没什么,”虽然对方脸上的表情很和气,但周一笔总感觉对方这句话是咬着牙说的,他带点敬畏地听着这位矮个子警官说下去,“防患于未然罢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三春泽,鉴识课现役警官。松田、萩原和……”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和我都是警校同期的同学。现在也会在警用装备厂负责一些研发任务。”
周一笔说了两句“真是厉害,很高兴认识您”这样的客套话,就等着对方伸出手来握住。结果半晌也没等到,不由疑惑地去看对方的脸。三春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仓皇地和面前这位初见的访客握了一下。
“三春警官看起来还有公务,那就不打扰了,”周一笔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松田警官还在外面等着我!有机会再和您聊!”
三春泽有点茫然,一时之间并没作出什么反应。周一笔只当他是骤然被打断了工作、还沉浸在本职中的科研人员,颇具敬意地小步快走出了房间,又回过身来和萩原打招呼,“再见,萩原警官!”
萩原也相当热情地挥了挥手。
他们都暗暗听着。一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三春泽才幽幽叹出来一口气。
“抱歉,”他说,“明明你一直嘱咐我自然些的。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了,想要被发现不对劲吗?”萩原却并没接下这句道歉,语气嘲讽且严厉,“想要得到已死之人的安慰吗?”
三春泽没再说话。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屋子,只有干干净净的档案柜仍像口棺材般大敞四开地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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