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养伤声势浩大,实际耗时也相当可怕:等到云居博三终于能爬下床,开着朴实无华的普通轮椅到爆处上班的时候,已经有足足三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一窝小猫出生,足够水原弥代的心理咨询走过八个疗程,足够普拉米亚的战火烧过日本向着东南亚进发:转移阵地并不是她自愿的想法,但她身后毕竟还有着一路追杀的艾蕾妮卡;还足够三春泽把云居博三认认真真委托过他的那一片大麦草全都养死。
云居博三看着自家阳台上一die一路的大麦草,气得几乎心梗:“三春泽!你不是和我说的每周都去看吗!”
“是啊,”三春泽在电话那头沉稳道,“第三周的时候就全都死了。”
“那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啊?!”
他犹疑了一下,“嗯,事死如事生?”
云居博三:“……”
“哎,三春,”他突然说,“我给你钥匙这三个月,你没在我家乱翻吧?”
他等着对面的反应。恼羞成怒、茫然失措、破口大骂、莫名其妙,都是有可能的,他都接受。但对面没什么动静。
“——三春?”他清了清嗓子,“你也是说句话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算是你冲了我的明日香手办,我也会当做你是在cosplay真嗣原谅你的。”
不出所料,三春泽这下终于活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有,我可是有点大病,”云居博三乐呵呵地说,“……所以。认真的,你真没动过我家的东西?”
他一口否定,“没有。”
“好吧,”云居博三轻声说,“——我相信你。最近别过来我家了,这里有点问题。”
对面又安静了一阵子。
“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云居博三语速飞快道,“还不确定报警会不会打草惊蛇,等我查过门口的监控再说。应该问题不大,我有一些猜测。”
“……为什么信我?”似乎先前的一串话对他全无影响,三春泽只是执着地按着他的思路继续问,“是你觉得事态太严重、不是我这样的人会参与的,还是事态太轻微、我没必要去做?”
“好直接!真不愧是能上来就给我来一枪的人啊。咳,也没什么判断依据,就是觉得,”云居博三顿了一下,“要是没点梦想,你一个学动物科学的,从养猪场干到巡查长难道是为了押韵吗。”
三春泽:啊?
“别管我,”云居博三说,“……总之,三春同学这种状态挺好的。一往无前,我很向往。问题不大,等真的需要的时候,我一定找你帮忙。”
电话对面传来哼笑声。
“行吧,”三春泽说,“我等着。”
并不让人烦闷的沉默。
“你不挂电话吗?”三春泽问,“也是时候该去找松田和萩原他们商量一下了吧。”
云居博三有点尴尬地揉揉脸。
“啊,是不是我真的太废了?”他说,“是要准备这么干的。”
“那还不快去?”
“我在这里一共也没几个朋友,”云居博三叹气,“难得和其中的一个打个电话。你不让我多聊两分钟?”
三春泽毫不留情地对他进行了嘲笑。于是他们同时笑了。
-
挂断电话后,云居博三倒并没急着去联系萩原和松田;他开着自己朴实无华、清清白白的轮椅,又回到了自己在爆处的办公室。
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大约是大家约好去团建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松田显然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云居博三的请求,那束百合花静静地躺在明石曾坐过的办公桌上,早就已经干透了;生物博士(未毕业)对此没什么感想,因为那毕竟是生命的必经之路。枯萎是献花的必经之路,能让人窥见此地曾发生过的失去与死亡。
干枯失血的花束静静倒在办公桌上,旁边散着些蜷曲的花瓣,微微皱缩,用指腹按上去,触感像是长辈的掌心。它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让人几乎错觉那是露珠;但云居博三轻轻碰了碰那些光点,发现它们是盐。
那天没有清扫干净的工业盐。有一瞬间,云居博三有一点用手指蘸上它们、放到嘴边尝一尝的冲动。
想要死亡、想要活下去的人已经枯萎了。但这样的念头会永远闪光。
突然感觉有点累。他握着花束,在桌边坐了下来。
-
“真的行得通吗?”萩原有些疑惑地看着云居博三,后者正绷着脸坐在工藤老师家的化妆台边,请大名鼎鼎的女演员有希子女士帮忙上妆。
云居博三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变样,颇有些别扭地点头,“怎么行不通?我可是资深二皮脸。”
萩原:“……”
有希子笑容和煦、手法狰狞地扯掉了他的一小撮头发。
“啊姐姐你手下留情——!”云居博三立刻求饶,“我绝对没有说化妆术都是二皮脸的意思!”
工藤有希子:默默拿起了剪刀。
“实在是麻烦您了,夫人,”萩原装作没有看到她高举的剪刀,正色道,“真是神乎其技啊……不需要太精细就可以,我们想要骗过的也只是一位视力不太好的老妇人。”
有希子就笑着摇摇头,如同等待消毒的外科医生那样微微抬起纤细的双手。
“没有什么麻烦的,”她说,“祝你们如愿以偿。只是——”
美丽的女演员轻轻眨了眨单边的眼睛。那一瞬间,房间里像是吹起了微凉的风。
“辨认一个人,有时候并不是用眼睛的哦?”
-
“其实,小阵平也对今天要做的事不太乐观,”萩原轻声说,“——不如说,这从根本上算是一厢情愿的欺骗行为吧?”
云居博三对此一清二楚。从早上起,松田就知道了云居声称他要做的事。后者说,他计划扮成“机动队普拉米亚专案组的组长”、已经去世的明石警官,去探望他那年迈的奶奶,给老人带去生活必需品:总体来说,按上海封城期间的爱心包配置来,主要成分包括米、面、油、蔬菜、爱和希望。
“我不会阻拦你,”松田只是挥挥手,“也不会参与。很无聊。”
云居博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有社会关系的人类,剥夺他人对至亲逝世的知情权都很无聊。”松田侧过头,“知情,然后反应;如果失去的是很重要的人,那么这就同样是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机动队确实一直没有去通知她,但我仍然会认为你要做的事情很无聊。”
……和现在的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松田会是对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人。
“松田组长,”云居博三问他,“你生气了吗?”
松田摇头。
“没有,”他说,“这是传统的一部分,是不是?”
云居博三落荒而逃。
-
“我也没办法,”云居博三一边皱着眉整理自己右侧的头发——明石这混蛋到底为什么要留爆炸头,这下人如其名了吧——一边站起身来,“这不是担心给明石挂了专案组组长的名,普拉米亚去找他亲属的麻烦吗。说什么也要进去排查一下建筑情况,再找个最好的观察点找人轮值再说。但这种事到底要怎么和老人解释啊,怎么解释都不对劲……只能这样再看了。”
萩原只是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看他。
“……好吧,”云居博三说,“这些都是原因,但从根本上,我可能还是比较俗气的那类人。我不介意欺骗,也一厢情愿地想要做这种事。”
“我就是想着,万一,万一能给人一点虚幻的希望呢?”
-
萩原还是跟着他过去了:并不是出于赞同,只是确实担心有什么突发状况。
之后的事情缥缈得像慢镜头。云居博三有些犹豫地在门口停留两秒,回过头,并没看到什么鼓励的目光:他苦笑一下,掏出之前问房东讨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穿过僻静的庭院。杂草从整平过的菜地里钻出来,显然,视力欠佳的独居老人没有精力去打理这些。扫帚下趴着只黄白相间的野猫,脏兮兮地伸着懒腰。不过总体来说,这里并不显得脏乱或是让人生厌:在住户之一死去后,房子仍然活着。
就是在这时候,云居博三意识到,或许老人具备着他并没想到过的通透与坚强,并不需要他一厢情愿的安慰。
但,来都来了!云居博三深吸一口气,还是提着东西走进了房门。
“……奶奶?”他试探着喊。
花白头发的老人家回过头来。她的眼镜挂在鼻梁中段,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好奇;她就用那种宽容的、热切的目光望向门口。云居博三被那份期待烫得缩了一下。
“哎呀,小伙子!”
在她眼里,这个与她孙子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一条模糊的人影。但她笃定地走过去,准确地抬手拍上了他的上臂,“好孩子,你是来给奶奶送饭的吗?”
云居博三觉得自己的喉头微妙地哽住了。
她没认出来自家孙子的样子……不,那是因为她太记得她孙子的样子了。
装孙子大失败。但是,也前所未有地轻松。
“是,”他说,“我是明石的同事。来看看您。”
她笑起来。
“谢谢你,你真好!”她说,“你和他说,让他早点回家,好不好?”
-
萩原在门口迎接了他。
“怎么样?”萩原静静地问。
云居博三点点头,又摇头。
“很好,”他说,“她对待我像对待陌生人。挺好的,如果她真的认错,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去感谢有希子女士吧,然后把这张脸卸掉。你们说的是对的,我做错了事。”
萩原叹气。
“……也不能怪你,”他说,“只是哪有长辈会认不出自家的孩子呢?”
云居博三僵住了。萩原皱起眉,伸手就要去扶他;但他站得很稳。他只是回过头,背对着明石家的门,易容下的脸色惨白泛青。
“——是啊,”他说,“哪有妈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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