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瞧得清吗？”安佑偷偷从袖口里伸出巴掌大的铜镜，里面照出了一只棕黑色的大眼。
“袖子挪挪。”
“不行，我坐第一排，镜子露出来容易被发现。”
安佑还是没舍得让师父错过法会，抢了第一排的位置用千里镜联系师父远程听课。
“怕什么，你以为多藏一点沈宗主就发现不了了？”
随着“砰当”一声，包裹道场的□□合拢，沈寒枝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下巴微扬，仙鹤一般优雅，视线在每个人面上扫过，如同悲悯众生的神明，居高临下又令人忍不住向他靠近。
“是他!”安佑和师兄弟相互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艳。
这不是他们昨日议论过的花瓶美人吗？
也不怪他们眼拙，实在是那日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在山里瞎晃悠，不像什么“重要人物”。可今日截然不同，距离感油然而生。
“没想到今日道场里会来这么多人。”沈寒枝起身走到座位间，声音恹恹的，在法术加持下却如贴耳清谈，温润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我想问一个问题，诸位缘何修玄法呢？”
场子冷了半分钟，这才有人开了个头，“这有啥好说的，修行就是为了变强，只要能打好用就学。”
一人又道：“玄法变化万千出奇制胜，确实较其他门道用途广。”
安佑也兴冲冲举手了，眨巴着小狗眼一片赤诚:“师父安排我学我就学了，可能是看好我的天赋？”
紧接着他的袖袍里低吼了一声，“休要口出狂言!本君何时说过这话？”
赵行知连连否认，开玩笑，何人敢在沈宗主面前谈论玄法天赋，绝对是班门弄斧。
这句气急了的话没有传音给安佑，而是在道场内大声响起，大家都听见了。
见沈寒枝的视线扫来，安佑立马将千里镜扣下，坐如针毡。
沈寒枝没有责怪，反而继续问了一句：“这位在远方的道友，你觉得呢？为何要修玄法？”
赵行知收了脾气，思索片刻认真道:“诸位说了这许多，意思无非是‘学以致用’，但小道认为玄法是‘学以致智’。”
“玄法不等于符法加阵法，而是讲述两者甚至更多法门共通的规律。相比于其他法门，参透玄法所耗费的时间精力更多，但却能教人靠近天机，实在绝妙。”
闻言沈寒枝勾唇，施法将安佑袖中的千里镜勾出浮起，他望向镜中微微一笑:“总算还有一人与我讲的玄法是一个意思，不然我今日得对牛弹琴了。”
对视间，千里镜两端瞧见了对面年轻的面孔，一个如高岭之花，曲高和寡眉眼冷清；一个坐在丹炉的火光前双目清明神采奕奕。
末了，沈寒枝巡视全场道，“玄法一门从来不管有用没用，如果修行到现在还不明白玄法到底是什么，恕我直言，诸位不适合入玄法此门。”
上一世但凡有人求教，沈寒枝便耐心解答。久而久之他发现大部分人求学并不是真想参悟玄法，而是想“试一试这里可否走捷径”“万一自己在玄法上有天赋呢”，或者“学一两招好用的符法阵法傍身”。他稍微深入一点玄法妙门他们便如听天书，呆滞心虚，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木头人。
这也导致他很难受，每天要面对满脑子“变强”“出人头地”“速成”的浮躁小弟子拔苗助长。弄得他都怀疑自己了，是不是没讲清楚，不然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愚笨？
悟性差也就算了，还妄想不劳而获，简直笑死个人。
AAA卡皮巴拉：【不要骂了不要骂了，梦回数学课堂。】
老君山键盘侠：【我觉得吧，这个玄法就和我们的数学很像，都是讲抽象的规律。这种抽象的东西懂的人一点就通，不懂的怎么讲都听不懂，很看悟性。】
321变甜妹：【哈哈哈，我想到了楼下英语教培的标语“一招教你做出满分阅读”，“英语阅读，根本不用阅读！”，笑死我了，不想打基础，天天搁教室里做提分梦呢，这种人多了去了，枝枝别管他们。】
是啊，这一世他看开了，不渡世人，只寻同道人。
两个时辰过去，论道结束，许多弟子大梦初醒，沈寒枝留下一个幻影“念经”，真人早已离去。
去往杜家地牢。
*** ***
“他招了吗？”和杜家主见面后，沈寒枝随他直接去了地牢，一路上杜家主面色忧惧，但说到蛊师夏都，他就哑语了。
“没有啊，那小子身上的蛊虫一波一波各式各样的，伤了我好几个族人，我们拿他实在没办法。”
“没办法？”沈寒枝想起昨晚夏都连连求饶的样子，没见他有这么硬的骨头啊。
地牢前，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幽暗的通道里传来，沈寒枝的呼吸乱了一瞬，钻了进去，在火把的指引下无视满地乱爬的虫蚁，径直往里走。
“外围这些虫蚁都是原本山野里长大，被犯人诱来的，没什么攻击性，再往里可就要当心了，那小子养的毒虫我都没见过，被伤到就麻烦了。”
行至最底层，沈寒枝拦住硬着头皮往里冲的杜家主，“留步吧，接下来我一人去便可。”
“这怎么行呢，如果不是您及时发现，我们还不知道杜家的移栽术被外界盯上了。这是我们杜家的事，怎好让您涉险？”
沈寒枝笑了，“这种程度与我而言算不得险。”况且他还有一笔旧账没跟夏都算呢。
人魔大战之初，魔界收服了蛊师夏都对付人界。
夏都的手段和寻常蛊师不同，他应变不及被俘过一次，蛊师折腾人的手段他见识过，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沈宗主保重，我杜家若能度此劫难，定然回报宗主恩德。”
待他们退远了，沈寒枝召出碎魄，霜冻之气在通道的地面、两壁向内蔓延，随着沈寒枝的步伐步步成冰，涌来的蛊虫刹那之间成了冻干，而后被他一脚碾碎。
“夏都，许久不见了。”
冰冷的语气和霜冻一起袭来，夏都绑在木桩上狠狠打了个哆嗦，认出来人立马变脸副面孔。
“仙君，误会，都是误会，这一切我都能解释。”
夏都笑嘻嘻的，突然后知后觉道，“不对啊，你认得我？”
岩洞里，火把下，沈寒枝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半面落入光芒，半面沉入暗影，犹如索命的鬼魅。
夏都浑然不觉，反而追问，“那些人说你是沈寒枝，真的吗？那个火烧万蛊窟的沈寒枝？”
此前游历三界四洲，和杜仲行走遍人界后他独自去了虫洲，受人诱导误入万蛊窟，为了脱身这才纵火。
“是又如何。”莫非是被大火无辜牵连的来找他寻仇了？
“仙君早说我就不与您动手了啊。”夏都大笑，笑够了才解释一二：“万蛊窟是虫洲最大最强的虫巢，历届蛊王皆出于此，被蛊师世家垄断。我们只能找些弱些的虫种培养，怎么都比不过他们。您这一把火灭了世家们的虫种，这才有我们小蛊师的出头之日。”
听了这活沈寒枝面色古怪。这么说来，他上一世受夏都所擒，被逼着饮下一大坛滋色草汁，吊进虫洞里喂了三日蛊虫，其中还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321变甜妹：【笑死我了，枝枝好惨！】
“休要闲扯，昨日你说是被人诓来的，对方是什么人？”
夏都十分配合，收敛了浑身的尖刺，有问必答：“不清楚，我去采购仙草，那店家给指的路。说我要的东西见明山有许多，还说要继续合作，将来有用不尽的仙草。”
“你答应了？”
“嗐，说什么答不答应呢。”夏都自嘲道，“焚鼎宫的交易向来是黑吃黑，流转的是消息，承诺就是个屁。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但你来了。”
“对啊，”夏都挑眉，笑嘻嘻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捡的便宜我为何不捡？要不是你出现，这里早就……咳咳。”夏都收敛了刺激人的话，改了口，“反正这一遭我认栽了，你要杀便杀吧。”
AAA卡皮巴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没想到这个夏都曾经也是个可怜的底层人。唉……】
沈寒枝冰魄色的眸子凝视着他，举棋不定。
现在的夏都远没有上一世的残忍狠毒，只是虫洲之中出来闯荡的小蛊师，不懂三界利害关系，所作所为全是交易。
他要将上一世的耻辱报复在当下一无所知的夏都身上吗？
“仙君大人，你这么盯着我作甚？你还没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夏都暗沉下来的眼睛又闪亮起来，“让人知道我夏都的名字被沈寒枝记住了，这虫洲外的世界就算没白来！”
“我不杀你”碎魄的剑尖抵上夏都咽喉，“你会为我所用吗？”
上一秒夏都觉得自己快死了，下一秒便受宠若惊“自然！仙君肯用我自然愿意。”
他答应得太爽快了，而且看起来很是高兴。
沈寒枝沉默片刻，迟疑道：“是不是随便一个比你强的人问这句话，你都会这么说？”
“那当然……不是。”被沈寒枝面无表情地盯着，夏都没法蒙混过关，只得补充一句，“为了活命嘛，该低头时就低头，不磕碜。不过您放心……妖魔做事风格太血腥我不喜欢，还是你们人好，客客气气的，您一日不败我便跟您一日，绝不叛变。”
“最好如此。”沈寒枝收了剑，挑断束缚夏都的铁链，当即命令道，“赶紧收了这些蛊虫。”
不知是不是夏都得错觉，蛊虫驱散后，沈寒枝的面色恢复了些，不想刚进地牢时那样没有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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