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人来得很快。
他们原本不敢来军区造次,但严楫的死对严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为了安抚他们的怒火,军部放任了他们在军区的放肆。
他们首先派来几个人,美名其曰是来照顾钟情身体,实际上将他圈禁起来,连卧室都不让他出。
对严楫的惧怕已经让他们走火入魔了,这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要仔细排查,确认没有半点危险之后,他们才敢进行下一步计划。
他们把这种惧怕变成仇恨通通转移到钟情身上。
就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每天从这所房子里取走一点东西,最开始只是拿走值钱的摆设,后来逐渐断水断电,再后来连食物也不肯为他准备。
还是最开始派来圈禁他的几个人看不下去,偷偷照拂,才然他不至于一开始就被折磨致死。
渐渐的家里所有东西都几乎被搬空,他们便开始破坏这所房子。
玻璃敲碎,洁白的墙上胡乱喷漆,花园里的植物连根拔起丢在太阳底下暴晒,天台上大片爬墙玫瑰被扯下来践踏,花房里娇养的瑞云殿被当着主人的面一点点撕掉花瓣,洒在他床上。
他们都是严楫的血亲,折磨起他的遗孀却绝不手软。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将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破:
“都是你害死了他!”
“你就是个废人,帮不了严楫,只会拖累他!”
“严楫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最后被抢走的是严楫的骨灰盒。
他们翻遍了整个卧室,最后在钟情的枕头后面找到它。在他们的所有暴行面前,钟情从没反抗过,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只有这一次,他把小盒子挡在自己身后,不愿让人带走它。
但是重病下的身体完全没有抵抗的力气,那些人轻而易举就把他推开。眼泪、哀求、拖拽时磨破的皮肤和血迹,都没能让这些已经抢红眼睛的人收手。
但在严家人准备满载而归时,有人先一步堵住大门。
他匆匆上楼,军服衣摆掀起一路凌厉的寒风。见到狼藉一片的屋内,他的脸很明显地沉下来。
有人厉声责问:“安德烈,你来干什么?”
安德烈的回应是一发子弹。
子弹精准地射中那人的腿骨,他立刻倒地哀嚎起来。旁边的人愤怒道:“安德烈·兰凯斯特!你是要与严家为敌吗?”
安德烈轻慢地看了他一眼,宛如看一个死人。
那人被吓得后退一步,哪怕见到安德烈上前去将严楫的遗孀抱起,也没敢说出一句话。
钟情靠在安德烈怀中,他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却还在不停地喃喃:“还给我……严楫……”
安德烈脚步一顿,最终还是捡起地上的骨灰盒。
钟情再次醒来时,身下不再是被剪烂的床单,眼前的装潢虽然空洞,但至少是完好的。
有人拿着棉签沾了水帮他润唇。
钟情勉强抬眼,看清是安德烈。
“严楫……”
听见他的声音,安德烈眼中一丝怒气转瞬即逝。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盒子,放在钟情枕边。
他始终一言不发,虽说对于这个闷葫芦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但钟情心里明白,安德烈是在生他的气。
安德烈回来的第一天就提出要把他带走,避开严家的骚扰,钟情没有答应。后来更是直接闭门谢客,断绝和安德烈的一切往来——这么好的机会,不努力装一波深情,岂不是太可惜了?
钟情慢慢将骨灰盒抱在怀中,神色哀伤。
安德烈心中泛起淡淡的涩意。他忽视那异样的感觉,冷淡地开口:“你的仆人跑来找我,说你的状态很危险。那里已经不能住人了,如果你继续留在那里,他们永远不会收手。所以我把你带到这里来。”
“元帅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您会陷入别人的非议的。”
刚从昏迷中醒来,钟情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安德烈像是没听清,凑近后问:“你说什么?”
“元帅这样做会陷入——”
重复到一半,钟情停下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安德烈的脸颊都快要碰到他的鼻尖。钟情闭上眼,转过头去拉开距离。
安德烈还在问:“你说什么?”
见床上的人不再开口说要离开,他重新坐直身体。心中连日的阴霾终于消散,他嘴角浮出一丝隐秘的微笑。
他向窗外望去,不远处那幢白色洋房曾经美丽得像一位头戴花环的美人,如今只剩一副破败景象。
他一点不觉得可惜,因为真正的美人正在他家里。
既然严楫无能,打不了胜仗,也保护不了爱人,那么就让他来。
*
安德烈变得非常忙。
诺曼战争后,他几乎被联盟民众奉为战神,军部高级军官的势力重新洗牌。
就像他父亲预料的那样,最先占领瑞铱金属矿的人相当于拿到一张军部高层的通行证,许多年长的前辈在这张通行证前都得恭顺地弯下腰来。
只不过是通行证的主人从严楫变成安德烈而已。
严楫的死让所有的荣誉都被安德烈独享,加上兰凯斯特家族的大力支持,一时间他成为联盟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军部势力的转移和兰凯斯特家族权柄的交接,足够他忙得脚不沾地。
钟情可不管他忙不忙,整天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就躺在床上装忧郁。
所以安德烈就算再忙,每天晚上必然会回家一趟。
他回来的时候大都是深夜,钟情已经睡下,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出门,有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钟情只有在看到房门外的礼物,才会知道他昨晚来过。
没过几日安德烈稍微清闲下来,就立刻开始寸步不离守着钟情,似乎要把之前缺失的时间全都补上。
他性格沉闷,一开始只知道坐在床边默默看着钟情。可是钟情也不说话,他们能就这样枯坐一整日。
安德烈不得不开始学习如何交谈。
有时候聊军部一些琐事,有时候聊听见的一些趣闻,实在找不出话题,就读故事书。但他的听众始终无动于衷。
安德烈还买回来许多零碎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不是他喜欢的,他只是在隔壁洋房里见过,严楫从未对这些东西表达过兴趣,只可能是钟情喜欢。
于是他像是突然变得有童心起来,开始对泡泡机和拼图感兴趣,有一次还给钟情带回来一个老式的八音盒。
上发条后八音盒叮叮当当唱歌,上面用来装饰的木头小鸟张着翅膀转圈。
这些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地塞了一屋子,显得很有人气。
热气腾腾的人气徘徊在木质大床边上,却始终感动不了那上面坐着的石头人。
钟情不再说话,也不再笑。
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连食欲也降低到一个可怕的地步,有时候必须要靠打营养针才能保持身体的运转。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任何来看望的人都觉得不会再有复生的可能。
安德烈用尽手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钟情生命流逝。
某日,他在钟情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带回来一个黑匣子。
“严楫冲进虫群的时候,驾驶的是一架侦查舰。这是那架战舰里残留的黑匣子,里面有他的遗言。”
钟情终于抬头。因为长时间的久坐,他的关节都变得有些僵硬。
黑匣子里有严楫留下的最后一段影像。
这里面有一段数据被重置过,没有外部入侵的痕迹,就只可能是主人主动销毁。
钟情可以看见严楫和安德烈一同离开飞船潜入虫族母星,可以看见返回后他们在飞船上和前来追杀的虫族士兵激烈打斗。
但在这之后是大段空白,重新出现信号的时候周围已经安静下来。
有某种液体滴滴答答落下来、粘稠得不甚分明的声音。
钟情听见沉重的呼吸,然后是熟悉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这个东西给你。清除数据不是因为想要隐瞒什么,只是……我现在太狼狈了,我怕你看到这么难看的我,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别为我难过,阿情。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可我都要死了,就让我任性一回吧。我没有半分遗憾,真的。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对你的爱了。”
“来世再见。”
黑匣子安静地运转着,直到能源耗尽,指示灯在一声轻响后熄灭。
房间里重新恢复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响起一声极轻的抽泣。
钟情抱着黑匣子,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却极力忍耐着,不愿在外人面前展示眼泪。
直到安德烈将他搂进怀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装身边空无一人,他才失声痛哭。
眼泪浸湿胸膛处的衬衣布料,安德烈感受到潮湿温暖的水汽,沉甸甸的,让他的心跳都变得迟钝起来。迟缓的心跳似乎也影响了血液的流动,他感到双眼因为充血而刺痛。
钟情正装哭装得起劲儿。
完全标记就这点好,演起哭戏那叫一个不费力,掐自己一把眼泪就哗哗流。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滴滚烫的湿意,烫得钟情一瑟,连哭泣都停滞片刻。
他下意识抬眼去看安德烈,安德烈却依然是那副宛如坚冰磐石的模样,一张脸干干净净,看不见半分泪痕。
钟情:好吧,那看来应该是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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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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