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到九百层了!”
孩子们叫嚷着往上跑。
昏暗无光,水流遍地,只有一盏小灯笼。
有个孩子不小心绊了一跤。
他哭了,哭声中的伤心和绝望简直不像是属于一个孩子的。
其他孩子围在他旁边。
“兰斯大人和龙族签订友谊契约后,龙族帮忙把母神圣像搬上一千二百层了,祭坛基本修建完毕,真正封顶竣工的那天我们可以围绕圣像欢唱跳舞……”
既是开解他,也是自我安慰。
给予关怀能让彼此从灾难的处境中感到稍许宽解。
“契瓦大人说,只要我们在祭祀给神道歉,献上礼物,神一消气洪水就会退去的,到时候一切都会和以往一样,甚至更好——是独角兽给的启示,不会有错的!”
“可契瓦大人是光精灵。”
“独角兽不像龙那样偏爱暗精灵,它是一视同仁地赐下启示的。”
“独角兽有没有说神为什么生气?”
“对啊,我们做错了什么……”
这种苦思对孩子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我没听妈妈的话,把妹妹的糖吃了。”
“我逃学了好几次,老师说神不喜欢不学习的小孩。”
“我妈妈闹罢工,反对建塔,肯定是因为这个!”
他们互相看了看,觉得这个最可靠。
“不,恰恰相反。”
一个清越动听的男声自上而下传来。
“是因为我们建了塔。”
“契瓦大人!”
他是在噩梦会议中与主位暗精灵相对而坐的光精灵。
式凉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光精灵。
契瓦的身形与暗精灵一般高挑修长,纯白的泛着金光的长发,眉目如画,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散发着自然的气息,一举一动给人以轻灵飘忽之感,相较之下路路太笨重了。
“你们几个查看水位耽搁太久了,还不上去?”
说着,契瓦的目光扫过式凉的所在。
式凉下意识地寻找掩体。
当今光精灵一族的族长传了不知多少任,但只要看到他,哪怕他是在跟小孩说话,也没有人不会认为他保有着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威严。
契瓦给受伤的孩子施治愈魔法。
孩子们怯生生地追问建塔惹怒神是怎么回事。
“生于大地的我们妄图染指天空,是严重的渎神。”
孩子们愣愣地瞅着他。
“都上去吧。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祭祀要开始排练了。”
“这么快?太好了!”
“尽情欢笑吧孩子们,神喜欢你们可爱的面孔,那会是你们献上的最让她满意的东西。”
式凉远远尾随着他们。
祭祀的位置在最高一层,一千二百层。
人们在下一层的广场排演起音乐与舞蹈。
各种族齐聚——除了有其他职责的精灵和龙族——包括巨魔树人这些体型硕大的种族,巨大的场地也显得拥挤了。
有些种族在当下的时代衰落了,存者寥寥,几乎不露面也难以寻得,眼前却是齐聚一堂欣欣向荣。
式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种族齐心协力完成一件事的场面。
四下满是品红与亮蓝,白金与乌黑的撞色,把一件件礼乐祭器装点得喜气洋洋,构成一副繁复盛大富有生机的图画。
然而部分人看起来却是疲惫而忧伤的。
忧患当前,食粮短缺。她们强打精神,谨慎地确认紧凑的日程,无比郑重虔诚地排演。
式凉混在人群中。
契瓦上了即将立有圣像即将举行祭祀的一层。
噩梦中会议所见到的高层决策者大概都在那层。
全副武装的军队围在楼梯和场地边缘。
祭祀的准备进行了一天一夜。
可能是因为没有实体,式凉并不觉得困。
想不出如何得到验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精神紧绷,即使困也不可能睡,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那场会议为什么会成为龙族的噩梦?
准备祭祀的人们都是平民,交流时几乎都说通用语,可是那些决策者却坚持说自己的语言,鸡同鸭讲。
会议决定了些什么事,还有那个会议本身,式凉在这一层没听到半点消息。
那么秘密,跟祭祀有关?
暗精灵的反应也……
开始了。
她们聚集于一千二百层的圣像之下。
圣像是由材质未知的巨石雕琢而成。
能工巧匠必定竭尽全力在她的眼中雕琢神性,却也只让人觉得栩栩如生、慈眉善目,总体没什么特别。
奇异的是它的色泽,黑白两色泾渭分明而自然交错,矛盾又和谐。
在光线好的时候看应该会更好。
塔顶透不进光,明珠与火把照耀不透这片昏暗。
式凉听说是各族大魔法士的首领们用封印魔法封顶隔绝洪水,魔力很快要耗尽了。
准备祭祀期间,是龙族们以身躯堵在那里。
在圣像温情的目光下,祭祀缓缓推进着。
即使对各个种族的人脸盲,对其年龄没概念,式凉也能从他们优柔而暗藏强劲的整齐舞步看出,装扮华丽而怪诞的演奏乐器的祭祀者们全都正值盛年。
围观的老者、小孩、残疾人、孕妇、病人、抱着婴儿的女人,人数比那健壮而庞大的祭祀队伍多出一些。祭祀者还是过于多了。
士兵们也在盔甲上披挂了与祭祀者相似的红蓝拼色、金黑花纹的布。
唱诗声进入了下一阶段,声音低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一个引领她们的主宰。
暗精灵兰斯.耶铎利特,她穿着那身黑袍,站到了祭坛之前,唱诵起长长的主祷词。
她的声音高亢嘹亮,祷词内容迫切到了悲切的程度,可是她念诵得满含尊严,甚至暗暗有种斗争之感。
别人在自己身上走来走去的感觉很怪,式凉站在远处。
随着她祷词引起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这才往前,把被舞者遮挡的祭坛周遭看清了些。
祭坛的大小,和金门一样;式凉刚升起这个念头,士兵们动了。
祭祀舞乐者被与围观人群格开。
刀枪的动向,魔法的光芒,直指围观的平民。
刹那间声音远去了。
式凉虽然在看,却不能理解上演的一切。
血;
高人和矮人鲜红的血,树人翠绿的血,巨魔天蓝的血,地精亮紫的血……
一个个形状不一头颅,一颗颗鲜红的心脏,一团团血肉模糊的器官,被纳上祭坛。
祭坛中部是空的,巨大的空缺很快被填满了。
华服的健壮的祭祀者们,不知是被魔法禁锢,震惊心碎,还是被吓破了胆,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地。
兰斯.耶铎利特依旧站在祭坛前,大睁着双眼,死死凝望着塔顶,血红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滴在黑袍上,消失不见。
人群数目骤减了一半,卷刃的刀枪剑戟弃置于地,碎布与首饰混着断肢肉屑将地面涂抹得看不到一丝本色。
士兵们摘下了头盔。
无一不是精灵。
光精灵面无表情,暗精灵流着血泪。
由这些人去屠杀一般种族的老弱病残,怎会不快。
式凉也终于看到了噩梦会议中的那些决策者。
他们跪在圣像脚前的盛满鲜血和内脏的祭坛下,高呼:
“天使!息怒!母神!息怒!”
兰斯.耶铎利特站在他们前面,倒像他们在跪她。
跪在最前面的一席白袍的契瓦直起身,念起了祷词,同时抽出长刀。
她垂下睫毛,留下最后的眼泪。
契瓦挥刀,削下了她下眼睑以上的部分。
她的身体倒在祭坛上。
契瓦平端她的头骨,奉到圣像脚下。
塔顶忽地泄露了一丝天光。
人们大喜过望。
道道庞大阴影略过,将光线遮了一遮。
零落的秋叶一般,龙纷纷从塔顶飞下。
为首的龙族化为人身,悲痛欲绝地抱起圣坛上兰斯.耶铎利特的残躯。
她便是噩梦中在殿外与兰斯谈话的那位。
“你不是说你不会有事……为什么同意这种荒唐的祭祀?为什么站上祭坛!”
一字一句都痛得要沥出血来。
契瓦转过身,语气为难:“请不要如此高声,放下祭牲,你在亵渎神圣。”
龙族与暗精灵们瞪向他,他却笑着仰起头。
“洪水退去了!恭迎光明的赐福吧!”
光芒愈来愈盛。
一如噩梦的最后。
流血漂橹,暗无天日的景象被光明覆盖了。
“听——”
沐浴在璀璨光芒中的契瓦不染纤尘。
“天使们在笑呢。”
式凉打了个寒噤。
与其说那是笑,听起来还有歇斯底里的哭声。
多重的哭声叠着笑声,响彻天地。
和赘生物发出的一模一样。
塔和重力是颠倒的,因果也是颠倒的、逆时间的,所以路路说反了。
并非哭声之后有的洪水,是洪水之后有的哭声。
也不是路路胆小。这声音能把听过的任何生灵吓得肝胆俱颤。
强光中,式凉抬起头,什么都看不到。
试着运转魔法,能看到一点了。
和梦中相同的,生满光翼长满眼球的肉瘤,那是……天使。
羽翼振动时,他看到翼骨上是一张张狂笑的嘴。
它们吞噬了彼此,成为了一个吗?
光明,无边无际,漫无尽头的灼人的光明,长久直视它让式凉几乎要瞎了。
他不由低下头,扶着祭坛,不经意碰到了坛中支出的断肢。
能与这个时空的人和物接触了。
原来是从这时起,时间随日夜不息的光明灌满了整座塔。
各色血液交融氧化成混浊的黑灰色,涂满了圣像脚下的广场,这里成为了金门所在的表盘。
盛满尸首的祭坛成了金门。
祭坛接收的筹码自然是祭品。
所以在金门前必须赌上内脏,献祭自己。
不存在偶然。
至少这座塔里不存在。
发出了天使哭笑声的赘生物,能够同时在塔内外存活。
它们是他们在这遇见的最像生命的生命,其余不是幻影就是受惩的傀儡。
如果,它们是天使的化身……
如果,它们念的有意义,并且说的是它们最喜欢的。
式凉听话只听音不懂词义倒帮上了忙。
“嘟”“哒”“谢”其实是:赌,打,血。
念着这些的不像会为这场面而哭的。
诗中提过“两极”,光暗精灵,哭声似乎在笑声之外。
应该有光暗两派天使。
哭的显然败了,说不定死了。
剩下,高悬于头顶之上的巨大畸胎,大概是光天使。
它们在神沉睡时造就了这个神宫。
式凉想的没错,不会有人能平安无事地从这儿出去。
当然,有人出去过,还带出大量金银珠宝。
有出才有进,那些人是它们随机放出去的鱼饵,引诱更多的人来这所谓的神宫——它们的屠杀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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