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肩臂相贴着，连带着那股勾人的香气都仿佛尽数雨幕被囿于伞下。
不知用的什么熏料，竟比烟花之地的香粉还要更沁人些。
陆摇双不动声色地想着，目光无机质地映出眼前布着青苔的砖石长道，青年很安静，几乎在两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了。
羌岁的神情始终显得很冷淡，即使方才挡雨时也如古镜般平静无波，既无轻蔑也无怜悯，与其说他无所无谓，倒不如说他本身就不是什么热络的性子。
——只是在太子身旁，他便会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从清冷淡漠的嫡公子，一下子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富有情感的……
信徒。
好像在柔凉月光下，一寸寸长出人心的塑像。
“殿下，内殿应当有小厮，时值天寒，小心着凉。”进了殿内，羌岁转向陆摇双，才发现后者的脸颊已经烧得绯红，他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站到了与陆摇双足够安全的距离，蹙眉道：“需要臣差人替殿下请御医吗？”
陆摇双烧得厉害，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眼前的视线便开始模糊起来。他强撑着眼皮，用脊背依靠着墙壁缓缓坐下来。
“不必。”他垂着眼睫，感知到浑身上下的气力都在慢慢流失，他有点后悔一时糊涂跟过来了，这样无异于将七寸送到太子党的口中。
陆摇双低着头，散乱鬓发后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少年的举动……只要对方有所异动，他即便发病也要竭力杀了对方。
【听到了吧，是他自己说不用的。】羌岁立马轻快地和伏罪说。他从门口取了些红香来，慢条斯理地以烛火点燃：【那我就不管他了。】
伏罪：…………它有理由怀疑羌岁不想管嫉妒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让迷信活动被打扰。
【岁！！嫉妒要是发烧烧死了，你的任务也就完蛋了！！】
少年充耳不闻，端端正正在佛像前伏身跪拜，掌间的佛珠落在地面上，碰撞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岁！！！！！】伏罪两眼一黑，【嫉妒死了的话咱们是不是回不了光明界了啊！？！】
羌岁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将燃香整齐插入香炉后才起身：【祈愿时要心无旁骛。】
他将目光投向角落处的男人，因为整个人都缩在阴影中的缘故，看起来就像一只湿答答的落水狗，狼狈地蜷缩在不起眼的地方。
——真是可怜到极点了。
“好烫。”
隐约间有什么冰凉的触感贴上额头，陆摇双喘息着抬起眼，目光一下子撞进了面前瑰丽的桃花眼中。
羌岁似乎蹙着眉对他说了些什么，声音在混沌的脑海中拉长成一段光怪陆离的耳鸣，陆摇双只看见那殷红丰润的双唇在眼前不断开合，像是带着丝丝甜味，诱人叼着唇瓣狠狠吮入口腔。
在不为人知的东宫里，太子是否也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按着人舔吻少年娇艳的唇……按照羌岁那般的性子，甚至陆逐行叫他自己脱掉亵裤，恐怕他也会颤着眼睫，毫不犹豫地自己送上吧？
直到额头骤然覆上一片冰凉，眼前的视线才缓慢聚拢回来，羌岁背对着他，正在用水打湿手中的布料，没过多久，轻慢的脚步声再次靠近过来，已被体温染上热度的布料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湿方巾。
“殿下。”羌岁轻声喊，见对方艰难的撑开双眸，才松了一口气：“可以自己换上新衣服吗？”
他手中拿的是寺人常穿的缟素白袍，说话时脸上也是平淡的：“暂时只有这件衣裳，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他的表情好像又在说爱穿穿，不穿拉倒。
“………”陆摇双沉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衣裳，他并不常穿这种素白的颜色，不但显眼，还容易沾染上其他颜色，难以洗净。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好了”，羌岁才慢吞吞地侧头看了他一眼：白衣整齐干净，连带着散乱鬓发都湿漉漉地一股脑带到了脑后去，男人露出来的面容深邃俊秀，唯独一双漆黑的眸子仍旧黑沉如一潭死水。
……这个样子，居然与陆逐行有五分相似。
不过也不难想到，毕竟都是大邕皇室的血脉，总该有些相似之处的。
在陆摇双的注视下，羌岁的神色缓慢从平淡逐渐转化成惊异，最终定格在一种难言的慕恋上。
仿佛……朝拜月光的那一份虔诚，也有一丝落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探出手试了试陆摇双脸颊的温度，眸中不再是先前的敷衍，而是真切的、热烈的担忧情绪：
“殿下跪了半晌，可饿了吗？”
那双桃花眼亮亮的，专注地落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很难言明那种感觉——足以让被注视的人生出一种自己被捧到最高处的快感。
陆摇双沉默着注视了羌岁三秒，才颔首道：“麻烦你了。”
羌岁于是唤人传了些膳食过来：“寺内只有素斋，殿下还请见谅。”他跪坐在蒲团上，掌心相合着，眸子却是微侧着落在陆摇双身上。
即使饿得狠了，陆摇双进食的动作也并不急促，一举一动都恪守着礼仪，筷尖每次只夹寥寥无几的菜品，放入口中后也是细嚼慢咽，看起来赏心悦目至极。
下一秒，便见对方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既是素菜，怎会有荤腥之气？”
【啧，没有老爷命还有老爷病。】伏罪一看羌岁有皱起趋势的眉头，连忙抢在羌岁之前骂道：【臭东西！】
“…………”羌岁沉默了一下，缓缓起身走至案旁：“这是寺人刚做的，不可——”
“你尝尝。”陆摇双冷不丁打断他的话，玉色长箸夹着一点菜尖抵到了羌岁的唇前。
羌岁一怔，甚至还未来得及辨别鼻尖的气息，门口便忽然传来一道阴翳的声音。
“阿岁，你在干什么？”
陆逐行立在门口，面色半隐没在黑暗中，连带着仍旧勾起的微笑弧度也一同陷入一种诡谲的氛围，身旁的陆摇双也微笑着放下玉箸，唇角弧度几乎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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