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刑侦支队全体连轴转,每个人都不知道熬了几个大夜,个个油光满面,黑眼圈快挂到人中了。

在这个当口,李响实在没功夫招呼突然上门的父亲。

“爸,你怎么又来了?”他面带倦色,略有为难地环顾四周,下意识想叫一声英子,让她帮帮忙,一起把父亲劝出去,但看见人家双手在键盘上翻飞,到底没好意思。

不要打扰一个正在打材料的人,不要说他是队长,就算厅长来了,也得被她一个白眼翻出门。

“我,我知道你们忙。”李山把儿子拉到角落处,打探道,“村主任那个案子,怎么办的么?咱莽村的项目还……”

“响队!”施伟的声音从楼上叽里咕噜滚下来,“咦?人呢?”

“爸,我这儿忙着呢,你先回去,让各位叔伯等消息。”李响放下话,转身就跑,迎着队员的话风追过去,“怎么了?”

“何庆伟撂了。”施伟道,“说是,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干的,跟别人没关系。”

“啊?这怎么可能呢?他的账户查了没有?他一个人能吃得下吗?”

“姜超去查了,下午应该能查完,另外还有一件事。”他打开手机,里面是一张检测报告的照片,“何庆伟被捕后,一直是姜超在跟何庆伟妻子那边,今天上午十点左右,有一份胎儿基因检测的报告邮寄给了他妻子。”

“这份报告怎么了?”李响按下右键,切换下一张局部照片,“噢,测性别了,是个男孩儿。”

“对,我们十点半提的何庆伟,还没跟他说这事,他就主动招认了。响队,是不是……有人给他递进来消息了?”

他偷渡走私做保护伞,死到临头还要拉一个贺小燕做垫背的,没道理突然决定挺身而出,痛哭流涕积极配合;死扛这么久不张嘴,无非是等着看上头的领导是否还能保他,以便见机拖人下水罢了。况且这样一个抛妻弃女的人,更不会为了所谓“汝妻女吾养之”的承诺甘心背锅。

妻子算什么?女儿算什么?又继承不了老何家的香火。

但是老婆怀的是个儿子啊,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锅是可以背的,命是可以给的,仿佛突然开了心智,甚至有了几分自认末路枭雄的错觉。他终于在那从未谋面的香火上找到了一丝雄风猎猎的阳刚,下去了也能昂首挺胸地对列祖列宗说一句,我生了儿子,以后有领导保着,对得起咱们何家。

“我过去看看……等等。”

李响接了一通电话,将已经调转过去的脚尖又收回来,顺楼梯上去,转而进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您找我。”

安长林请他坐下,问了问几个案子的进展,最后避无可避地说道:“你的职务要做个调动,正式任命下达之前,张彪暂时代理你的工作。”

刚进了十月,天气不热不潮,正是舒适的天气,李响莫名觉得浑身燥冷,体感温度大起大落,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衬衫袖口挽在小臂上,仿佛圈住了他不上不下的前程。

“安局,我这……”

“你的关系暂时还挂在市局,任命也不会这么快下达,你去和队员们沟通一下,慢慢来,先把工作脱手交接。”

李响放下袖口,顺便擦净了纫入掌纹的细汗,仰起的眉峰提吊着精气,究问道:“我要是哪方面的工作做的不好,您……”

安长林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文件袋,“黄翠翠寄给谭思言的,这是一段自述,字迹很潦草,挂的特快加急邮件,写明了赵立冬会见她的时间地点,涉及到了高启盛与曹斌,以及所有的大致对话——你已经看过了,要不要再看一遍。”

这是一份简单扼要的供状,出于客观原因,她没能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旁证。安长林将文件袋递过去,十指交叠,听着对面的队长跃跃欲试道:“直接从那家会所开始查起,把背后老板挖出来。”

“这家会所的地址,你不眼熟吗?你曾经也在赵立冬的受邀名单上。”安长林开诚布公道,“这里面还牵涉了高家。”

李响的表情中染上不解,他再度忠心耿耿地宣誓着自己的清白,和无惧粉身碎骨的勇烈。

只要能诛恶,被扒了警服算什么?

“安局长,哪怕是……是把我判了……”

“法律需要坚守底线,但是政治——需要一定的妥协。”

李响突然钻进牛角尖,之前活泼的变通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的话中带着安欣一样的倔强锋芒:“安局长,是谁需要妥协?”

*

往日她总想快一点闯入大人的世界里,一窥斑斓的成年世界,悄悄听一些他们的谈话,有时是八卦的笑谈,有时是严肃的交锋;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懂。

但是最近大人们的话,黄瑶越来越听不懂了。

她没有偷听,但那些陌生的名字,还有对她来说晦涩的名词与隐喻,通常会以激烈的方式主动钻进她的耳朵。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门缝。

“陈金默全程配合,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如实交代了,结果案子现在就只能查到何庆伟,这是赵立冬自己销毁证据吗?还是有人帮他争取时间断尾自保了?”

安长林有了年纪,他不如年轻时那样,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便能抗住漫漫长夜,他套了一件薄夹克,坐在书房的小沙发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证你们这些小辈的安全。”

“安全……”安欣忽然觉得自己的养父有些不可理喻,“老默追偷渡团伙追出那么远,就是想保家人的安全,现在黄翠翠安全了,她躺在医院里就安全了。我们无非也是躺进医院嘛,那也安全了!”

“我听说,黄翠翠给谭思言寄了一份文件,里面的供词牵扯到高启盛。”安欣站在局长手边,表情凝重道,“外面也有传言,说孟书记和高家有合作。”

安长林手中的保温杯砸在最后一个字上,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濡湿袖口。

“你直接说,说我也收了高家的贿赂!收了赵立冬的收买!”

话说到这,安欣应该退步,说些【我不是这个意思】之类的解释,但他一言不发,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好,我和你交个底,你不要再去你孟叔那边闹。”安长林用指节顶了顶发痛的太阳穴,叹着气,为之奈何,“上面有意淡化这个事情,最大限度降低影响。”

为什么?是黄翠翠绑架公职人员逼领导出头的方式方法不合规矩,导致某些人自觉权威受损,讨厌这种刁民告状有理的戏码?还是又有新鲜的大蛋糕即将出炉,某些人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亦或许,是另一些人高瞻远瞩,自己给自己创造电车难题,不愿因一家之不幸,而放弃造福万家之政德?

他们事无巨细地考虑全部,却连最基本的公理昭彰抛却脑后。

安欣突然感觉很疲惫,他连六年前敢于对领导发出诘问的力气都快失去了,

“我明白了,”他死不后退,“我会追查到底。”

安长林看了他一眼:“整个刑侦支队,都是我在任的时候带起来的,别以为我离任,你就可以随便折腾,你不要给我损兵折将,也不要让张彪左右为难。”

安欣愣住,半晌缓过神来,惊愕道:“你……什么你就不在了?安叔……”

“安什么叔,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孟德海在家里打了个喷嚏,但是安植物不在乎。

“明天我再提审老陈,他现在咬定只有何庆伟贿赂,我们算是老搭档,我……我就再劝劝他。”安长林转而又道,“黄翠翠的父母回老家收拾,准备把老房子卖了,搬到京海,照顾孩子。你平日里也多看顾一些,她把瑶瑶当成命根子,孩子在哪,信任就在哪。警察照顾服刑人员的孩子很正常,不怕别人借题发挥。”

六年前他还心怀功亏一篑的恼恨不甘,可今日,安长林已然换了心境。

“欲成大事,心胸要吞的下江海,眼界要容得下乾坤。”

*

莫名其妙的,秋日里下过一场雨,反而更加闷热起来。

该降的温降不下,该走的人也留不住。帽前银色的警徽印下依依不舍的指纹,又被前主人用棉布擦拭干净,端正地放在叠好的警察制服上。

李响的手指在021437几个银白色的数字上划过,将警官证和配枪码放整齐,交接文件依次摆好,这间小小的队长办公室见惯了人来人往,尝遍了荣耀与败辱,它冷观百态,默然以待新的主人。

出了这道门,没人再认他是刑警队长,李响关门,身后静悄悄的,也是黑压压的。

“响队!”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全体同志身着正装,站在他的背后。

“嘿!”李响笑了一声,“叫什么响队,以后就得叫处长啦。”

一群人将嘴巴抿紧,没人愿意捏着鼻子认下这个明升暗降的养老头衔。

“安欣呢?”

张彪不服不忿,带着小脾气:“谁知道,说不定又去找安局闹了,这小子估计不服我当队长呢。”

“胡说八道,昨天刚跟你说过的话,忘了是不是?你可是当着师父的面,跟我保证过的。”

安欣不经念叨,这边正说着,那边就带着一头的汗水赶过来了。

明明是关心,张彪非要嘴贱一句:“腿脚还没好利索,一瘸一拐的干嘛来了?”

“大家都到齐了,响,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给大家讲讲嘛。”

“没什么要说的,都交代过了。”李响拨开人群,从乌压压的警服中穿过,停在门口,“都散了吧,案子还没结呢,快点,回去工作。”

无人动作,所有的队员望着队伍中唯一可以依靠的背影,他们已经恨过不公了,现在还剩下的,只有带着对波诡云谲的京海形势的不安,惶惶茫然。

李响垂首,牙关磕上唇间软肉,在闷蒸的天气中,挺直脊背。

“京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全体都有——”

十余双皮鞋掷地有声,昂首鹰扬。

他看着这些坚毅的同志,喉咙酸痒作痛,硬撑着下了最后的命令:“解散。”

李响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背后是安欣和张彪两位组长气势铿锵的合令。

“全体都有——!”

“立正——!”

“敬礼——!”

九天之上雷声隆隆,新的暴雨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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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穿成黄翠翠后该如何拯救这个破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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