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我认识这个孩子。”高启强笑着解释，微笑着向曹闯展示自己良好市民的热情：“小孩子录口供，需要大人陪着吧。我可以陪他。”
高启强希望能陪在朱朝阳的身边。万一朱朝阳说出高启盛，他可以帮着转圜。
但高启强又不敢表现得过于积极，不敢提朱朝阳住在他家里的事情。
朱朝阳已经和警方说了，是有人将他交给了人贩子。
如果他告诉警察朱朝阳住在他家里，那么朱朝阳是如何从他家到了人贩子手里，恐怕就会立即成为警方重点关注的一环。
那事情可能马上就会引到高启盛的身上。那就适得其反了。
高启强尽可能地压住自己的急切，等待机会，但曹闯没有给高启强这个机会。
曹闯上下打量了高启强一眼，冷淡地对高启强说：“不需要。我们会联系上他的亲属。你就请回吧。”
曹闯心里虽然觉得高启强和安欣忽然破获唐家兄弟涉黑涉恶案件有关系，很可能是安欣的线人，但老刑警的职业习惯，让他对所有接触到的人都保持着警惕。
一个人是线人，未必就等于是一个好人。尤其是朱朝阳被拐案件刚刚发生，这么巧刚出局子的高启强就和案件当事人认识，这有点巧合。
曹闯给了张彪一个眼色，张彪马上伸手来接朱朝阳。
高启强感觉到曹闯拒绝态度的鲜明。他的直觉也告诉他曹闯是一个非常经验老道且敏锐的警察。
他不敢再有所试探，只能藏住自己的忧心忡忡，装作没事地低下头，按了按朱朝阳的肩膀说：“杨仔和警察叔叔去吧，不要害怕，强叔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等你一起回家。”
尽管他将所有想法都隐藏得很好，但真正面对他，与他双眼平视的朱朝阳还是从他的眼底解读出了许多情绪。
担忧，紧张，欲言又止。
朱朝阳知道，高启强眼里的这些担忧、紧张并不是为他而起。而是为了高启盛。
高启强此刻的眼神，就像前世朱永平在他的病房里，试着为新小舅子说情时看着他的眼神一样。也有点像朱永平悄悄放了录音笔，来套他的话时看着他的眼神那样。
朱朝阳完全不陌生。
只不过前世时，他面对这种态度时心情复杂且痛苦。
他一方面隐藏起失望等着朱永平难为情地开口，一方面盘算着这一回可以利用朱永平心里的歉疚多博得几分他的疼爱。
他不着痕迹地拉扯掌控着人心，为自己用隐蔽高超的算计带来丝丝缕缕的获得暗自欣喜。却也忽略了自己最宝贵的童真热诚，也正是在一次次这样的过招中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直到被他压制起来的失望化作怨与恨，填满了他心中的所有空缺。
他奔到绝路的尽头，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早已被冰冷蛀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晚了。
这一次，面对高启强这样的眼神，他却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波动。
他不难过，只是觉得意料之中。现在对高启强来说，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外人。他和高启强又没有血缘关系，在这种时刻，当然是高启强自己的亲弟弟比他更重要。
朱朝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该做什么，也知道他怎么做才能真正达到目的。
他深深地凝视着高启强的双眼，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地告诉高启强：“强叔，你放心吧。”
他湿漉漉的眼神和无辜下垂的眼尾伴随着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狠狠地击中了高启强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高启强觉得朱朝阳真的懂他的担心。
高启强目送朱朝阳被张彪带着走远，心里一时涌起了很多复杂的感受，和很多不确定。
朱朝阳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之前和警察的对话就能知道。
朱朝阳一定明白了他的担心，一定不会说出和高启盛有关的事。
可是，朱朝阳还这么小，面对警方的追问，他能顶得住吗？
他希望、盼望着一个孩子这样做，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一点。是他弟弟害得朱朝阳差点被拐，差点变成要被弄去断手断脚乞讨，或者永远与生母、亲人分别。可他还是希望朱朝阳能为他弟弟遮掩。
他是不是太坏了？
高启强低下头，无力地深深叹息了一声。
曹闯扫了一眼低下头的高启强，没有太多想。他追上前面的张彪，与张彪、朱朝阳一起进入了办公楼。
其他干警已引导群众们有序地进入了办公楼，两个人贩子也被押了进去。
市局大院的门口处，很快就只剩下了高家三兄妹。
高启强翻翻口袋，拿出了两张一百元钱交给了高启兰。
“小兰，你先回家。去市场买点过节的东西，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晚点哥回家给你们做。我们现在先在这里等等杨仔。”
高启强表现得若无其事，脸上带着一贯的面对弟妹的温柔的笑容。
但高启兰已感觉到眼前的局面没这么简单。
但是，她相信大哥解决问题的能力。既然大哥要她走，那她就绝不留下给大哥添麻烦。
高启兰接过钱，笑着说了声：“好呀。”就转身离开了。
她也表现得很平静，很坦然，就像完全不知道此刻两个哥哥都有异常的天真妹妹。
高启兰走后，高启强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启盛，双手插到口袋里，沉默地快步向前走去。
高启盛一言不发地跟在高启强身后，沉默地深深地看着高启强有些动气的背影，心里的情绪也在不断左突右窜，上下翻转。
终于，在走到警察局外接近百米的一处乱石杂草丛生的待开发荒地时，高启强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一处半人高的土堆旁边，一边观察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动静，一边压低了声音质问高启盛。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缺钱了？你把杨仔卖了多少钱？你怎么和人贩子交易的？在什么地方？”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高启盛的心火陡然旺盛。
他冷笑着问高启强：“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高启盛的态度让高启强很失望。高启强牢牢地盯着高启盛打量，试图找出高启盛突然变化的原因：“你不要说你是为了家里，怕杨仔给家里带来麻烦。那么做是犯法的！你想过没有！”
高启盛慢慢地红了眼眶。
他没想到，他哥会因为朱朝阳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认定了真的是他将朱朝阳交给了人贩子。
别说他没有亲手将朱朝阳交给人贩子，就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哥也不该因为朱朝阳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直接怀疑他！
高启盛倔强地抿紧双唇，过了许久，才颤声说：“如果我真的那样做过。警察会来抓我。不需要你这样审问我。”
他说完，就转身向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眼泪蓦然从眼眶滑落，被湿冷的风刮得像两把锯子，锯着他的皮肤，也锯着他的心。
高启强三步迈过来，越过高启盛，拦住了他，生气地提高了音量：“你这是什么话。我问你，是要帮你想对策！难道你以为我是要送你去坐牢吗！”
高启盛冷笑起来，眼里却满是凄惨：“我坐牢有什么不好？空出一个好位置，给你的新弟弟。”
“你在说什么屁话？”高启强费解地看着高启盛，怀疑高启盛是吃错什么药了。“你说杨仔？我年龄够做他爹了！我认什么弟弟啊？你能不能清醒点！”
他不知道高启盛忽然来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他怎么可能会认一个陌生人做弟弟取代他的位置！
“哦，原来是想认他做儿子啊。”高启盛想起刚刚在市局门口，高启强像抱着宝贝一样，对朱朝阳的小心翼翼的拥抱，心就像搅起来一样疼。
高启强怎么能这么抱别的小孩子！怎么能对别的小孩子有这样的感情！
这些本来都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只属于他小时候，专属于他的童年的！
高启强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嘴，脑海里闪过朱朝阳懵懵懂懂睁开眼睛，对他叫了一声“爸”的画面，高启强的声音就像被消了音，莫名地发不出来了。
在两天以前，高启强敢理直气壮地同任何人讲，他从没有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想法。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没法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了。
他对朱朝阳，好像确实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受。他说不出来原因。
他好像就是会很想照顾朱朝阳，想要将朱朝阳好好养大。
知道朱朝阳被拐走时，他的心是慌的。他不敢想如果朱朝阳真的回不来了，会怎么样。
这种情感，甚至类似于他对高启盛的感情。
高启盛看着木偶一样站在他面前，像被说中心事所以被恍惚的思绪陡然定住的高启强，心一下沉到了海底。
如果他之前只是情绪上头的闹脾气，现在却是不敢相信，想要彻底躲避。
高启盛忽然希望朱朝阳真的说出来，是他将朱朝阳带到了火车站，交给了人贩子。
那他一定自认罪行！
只要他进了监狱，就算朱朝阳得到了他哥的喜欢也没有用了。他哥心里会永远因为他进了监狱而对朱朝阳有根刺。
这样，朱朝阳就永远别想得到他哥真正的喜欢了！
高启盛这样想着，心头就觉得充满了快意。比他好好地在外面，不用进监狱还觉得快乐。
他微笑起来，越过了高启强，又继续向前走去。
高启强看着突然闪过去的高启盛，血往上涌，有点想给高启盛一巴掌的冲动在太阳穴两旁不断煽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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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给他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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