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活到七十岁这年，圣诞节当天，米切尔·凯撒决定正式写遗嘱，把院子里的接骨木和柠檬树，还有她做的两把椅子交付给小赫尔墨斯。熟悉的晚辈中，数他最令自己放心。
小赫尔墨斯，小赫尔墨斯……
凯撒默念这名字，从前许多回忆浮现脑海。
小赫尔墨斯，她的表亲，昆汀的弟弟。他有一个重名率极高的德国名字，体现不出个性。他上中学，从学校义卖到假期打工，买卖技巧未经引介就进入他的头脑。而赫尔墨斯，行路者和商人的保护神，和他本人般配的别称。凯撒也这么叫他，有时看着他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像看从前的自己，但是另一个更加幸福的自己。家庭和睦，衣食无忧。
小赫尔墨斯创业时，凯撒警告他要收敛，远离派对和酒精，还有貌美而野心勃勃的女子。这很有说服力，换作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现在，小赫尔墨斯是一名书商，成绩斐然。年度创意写作人物名单公布，其中三位是他的作者。
“但是——”
小赫尔墨斯抱怨道。
“我一点不想参与这种活动，这让我感觉自己被赶进时代的车轮子里。”
令人欣慰。凯撒心想。无论小赫尔墨斯多么擅长做生意，他和自己一样，会捧着新千年前问世的书打发一个下午或晚上。上世纪的遗产是最好的。舞弊作假的诟病早就在评委会间蔓延。凯撒对获奖名单兴致缺缺，顶多看一眼，看看有无女性作家、移民作家入选，还有已逝却伟大的沉默者们。他心里有这样一份名单。
收获今年第一颗柠檬的当天，日头黄亮。凯撒给藤本月季浇过水，赤脚踩过草坪。每根草叶都沉浸在水珠和颤动的晨光里。他不请园丁，只雇人定期做室内清洁。让身体浸浴在太阳和风中，时间从身体里外流过。室外活动令凯撒深入感受生命。他自认为算不上衰老，健康和力量还在，外面不过用几道皱纹和身份证上的年龄包裹着。头发既不雪白也不花白，整体是褪色的金黄，似太阳在云霭中长期逗留，透出一点稀薄的颜色。
也可以隔着50克重的硫酸纸去看一颗熟柠檬，眼中所见，接近头发的颜色。
这是凯撒无意间发现的，他当作饭后娱乐和昆汀分享。他比自己年轻两三岁，已经做了爷爷。第二个外孙于上周出生，是个女孩。凯撒婉拒给新生儿做教父。他有三个孩子了，分别是双胞胎中老大的儿子、昆汀的长女，以及小赫尔墨斯的儿子。但凯撒仍为这个大家族新添成员感到高兴，而且还是个女孩。自昆汀和前妻生育一女后，很长时间，家族中的新生儿都是男孩。
遗憾长期笼罩。这与她有关，双胞胎、昆汀以及小赫尔墨斯最爱的姐姐。亚历克西斯·內斯的未婚妻，以及米切尔·凯撒一生的遗憾。
小赫尔墨斯写回忆录时，以珀涅罗珀和马尔西娅·卡托翁，以及伊索德和艾莲娜之女性魅力赞美她。这遭到双胞胎的反对，因为神话和历史传说中的美人大都有艳史，并在多个男人间辗转。而自己的姐姐是冬之故事中的樱草，在还留有冬天气息的早春开花，未出嫁就死亡。她和亚历克西斯·內斯的爱情没有果实。但她永远属于他了。
老祖母留下的压箱底的宝贝，束腰裙子、毛呢帽子、发簪和项链，本来交给她。她离开后不得不另找人托付。双胞胎婉拒，不忍再触及伤心事情。
数个充满遗憾的五月节过去，家中终于有女婴降生，是昆汀的第一个孩子。可惜，她被确诊患有自闭症，好在不严重，仍会说会笑。全家都盼着她痊愈，长大后在五月节当天穿着华服唱歌跳舞。
昆汀经营一家传统风格面包店，味道是老街区居民喜爱的，收入尚可，照顾生病的女儿绰绰有余。他送她去接受昂贵的心理治疗，待她像个公主，吃穿用度比同龄人的都要奢侈。小赫尔墨斯认为哥哥把孩子的病太当回事，也太把赚钱不当回事。这时的小赫尔墨斯已在创业，是本地有名的学生老板。他是天生适合做生意，目光锐利，胆识惊人。昆汀却和他疏远，觉得弟弟变得冷漠，无法融入家庭。
“你说的话很深刻，也很伤人。”
“正因为你是我哥哥，我才这么直截了当。”
小赫尔墨斯提起城区规划案例，面包店所在街区极可能成为更新项目。到时候整条街的店铺都会被拆除，成为拓宽的步行道或增设的骑行道。
这很危险。小赫尔墨斯强调，催促昆汀尽早选址搬店。
“我刚想要把店里重新装修一遍，还要把二楼盘下来做用餐区，接着在旁边开轻食餐厅。”昆汀认为那条街非但不会被拆除，还会成为优势资源，作为本地饮食文化的招牌。
事实证明，小赫尔墨斯的预警完全正确。
收入出问题，家庭经营跟着出问题。昆汀和妻子开始吵架，从前两个人却很恩爱。环境剧变，女孩的治疗也不顺利。一切像是反噬，昆汀终日焦虑，最终把手伸向酒精。凯撒曾警告他绝不能这么做。
女孩在12岁这年夏天，被送到她教父，也就是凯撒家里。这是昆汀的请求，他无法胜任做一名监护人。神经衰弱，失眠症和酗酒戒断综合征，他的健康岌岌可危。亚历克西斯·內斯立即把昆汀带去治疗。他退役后投身医学，已是一名执证草药师和芳香保健技师，定居意大利南部。至于昆汀的妻子，她已经再婚。在彻底陷入低谷之前，昆汀争取到了女儿的抚养权。
女孩并不感激，但也不愿和母亲一起走。她只想要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她记得凯撒。他是教父，第二个父亲——世界太危险，孩子必需有两个父亲才行——她希望得到保护。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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