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没有哥哥,也不是谁的哥哥。他一个人。
这一刻,她的记忆从他身体里通过。自己变成镜子,一面湖泊。低身照去,凯撒看见一个家族枝繁叶茂,又在浓绿处掉落孱弱的枝条。兄妹两人落下的时候还年轻,哥哥又比妹妹更早离开枝头。
凯撒和死神使眼色。时间流动,不朝前也不后退。回到现实,一脚踩在院子草皮上,阳光漫漫洒下。怀中空空如也。凯撒到柠檬树下坐着。单瓣厚实的白花在头顶起伏,香味强盛。
“她触碰到我了。”凯撒说。
“但是她管你叫哥哥,并没有完全看清你。”死神说。它也好奇,着急,就算作出虚假的改变,那一声呼喊也很突兀。熊玩偶短粗的双手里伸出数根触手,飞快挥动着,仿佛半空有一面透明触摸屏。
“呀!”它发出低呼,动作停滞。凯撒盯着它,等着下文。死神把触手收回去,转动熊脚,立正和凯撒面对面。但它太矮小,得仰头。
从未有过的异象发生了。“哥哥”,这声音变成真实存在。从无到有,像从主干上延伸出全新的分支。
“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死神语气强硬,“这意味着她的过去发生改变,一部分事件被无法解释并且不可抗拒的外力重置了。”
凯撒先是狂喜,片刻又冷静。不想野心太过昭显,显得自己像一头动物。他身体后仰,脸笼罩在柠檬树香影中。眼神晦暗不明。他问道:“外力的来源是什么?又能重置出什么结果?还有——”凯撒迟疑片刻,最终没问。重置的是生前细枝末节的小事,死亡仍然存在。
“没什么。”他说,让死神回答上面两个问题。
“不知道。”死神说,没有一丝犹豫。它只能上报,求得经验者的协助。
“哦,你要找你的主任。”凯撒走在它身后,跟着来到水边。
鸢尾花开放,像少女一样天真烂漫。凯撒拨开花叶,一小块水面露出来。天光倒映,风吹如钴蓝的火焰闪动。凯撒对峙这团闪耀的火,它的涟漪重复着秩序,而自己心里混乱。他盯着死神,想知道它要怎么联络,耍怎样的把戏。他感觉自己在坐守猎物,是走出黑暗丛林,在水边等待的老虎。
联络方式很简单,摘一朵花投入水中就可以。鸢尾的花很轻却没有漂浮,而是直直下坠。但很久后仍没有回应。
“我联系不上主任。”死神说,主动纵身一跳。它像一根被油脂包裹的羽毛,浮在水面,一滴水也没有打湿棉花玩偶的外表。“不,不,不!”它接连发出焦急的叫喊。凯撒猜它把事情搞砸,接着它也这样说——
“我打不开门。我被我的世界拒绝了!”
它继续扑腾,像鹅或鸭子假装自己是一只鸡,一个人带着泳圈表演溺水。凯撒发出响亮哼声。死神立即静止不动。它仰面漂浮,看到凯撒一双蓝眼睛里明亮无欺的嘲笑。漠不关心,仿佛这才是他的作风。对往事耽溺,愿意逆流而行,一个脆弱的、感性的、美好的、珍重又忧郁的米切尔·凯撒,只是衬托他此刻冰冷的背影。
死神很难过。它确定这种情绪名为难过,感到不舒服。但下一秒,一双手把它抱起来。凯撒把它放回岸边,问什么是门,又怎么回不去自己的世界。
凯撒的眼神仍是冷的,像一栋冷清肃穆的建筑,在时间中伫立了许多年。颜色沉淀,质地沉淀,他性格脾气已经端然,可以对任何事平静处之。
他盯过来,以这样不带恶意的眼神。仿佛刚才那倾盆而下的幸灾乐祸是一场幻觉,真正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场清澈的漫漫的雨。米切尔·凯撒高大,挺拔地站在面前,他垂眼看过来,蓝眼睛的目光是雨滴。
“我不知道。”死神又一次这么回答。它恪守诚实的规则,一边猜想自己正在遭受惩罚,因为它对将死之人过度顺从,频频带凯撒在时间中逆流。
可是展示权能,协助对方回顾一生,忏悔罪行,克服心魔,直到死亡降临时宁静有序地接受。这是死神的工作。应凯撒的要求频频往返于过去,难道他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解开疑惑,没有感受到清醒之美、宁静之美吗?自己真的违背职责吗?
不,没有。不应感到愧疚和恐惧,威胁自己工作进程的另有原因。
“你说过,你原本要在我死前一周出现,但你晚了整整四天。”凯撒这时说。
“对!”死神有了主意,它笃定种种异常和令自己迟到的罪魁祸首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就不仅仅是看自己不顺眼的同事这么简单。
“只有我的上司们才会这么强,可以轻易毁灭我。”死神说,“可是它没有这么做,只是百般阻挠,不想我接近你。最后是主任帮我脱身。”
“显然,你联系不上你的主任,这和它有关。也许双方还在对峙。”
“有这个可能。”
“那对方是你主任工作上的死对头,这种可能性很高。又有可能,这个稍微高级一点的死神想要亲自收割我。”
死神沉默片刻,说:“无法否定。主任提到过部分同事的癖好,有的只想亲近早夭的孩童,有的喜欢少女的眼泪胜过她们的灵魂。”
“哈哈,真是老不死的怪东西。”凯撒笑道,好奇又是怎样的怪东西偏好上了年纪的皮囊。古怪透顶,叫他感觉到恶心。
死神应凯撒要求,建立一扇通往墓地的门。门外正对她的墓碑,果然,她还是死在21岁的夏天。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并未发生改变。现在刚过中午,白昼力量还很强盛。凯撒心不在焉,回到家里煮两盘茄汁意面。他一份,死神一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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