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在丛丛花间,侍从只能透过茂密枝叶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形。
李羡清一马当先询问道:“丽贵妃想和本公主说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我向父皇进言帮你当皇后?”
“公主放心,我对皇后的位子不感兴趣,我只是奉命来教导公主而已。”宗政雪衣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以本宫自称。
李羡清哦了一声,探询的视线将宗政雪衣从头扫到尾,声音冰冷,“奉谁的命?我父皇吗?”
“不不不。公主,我奉的,是天命。”宗政雪衣伸出食指摇了摇否认道:“不知公主对皇帝的宝座感不感兴趣呢?”
李羡清一刹那睁大眸子,她退后一步指着宗政雪衣呵斥,“丽贵妃,你好大胆子!皇位更迭岂是你一介深宫后妃能置喙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简直是疯了!”
宗政雪衣绕了绕垂在身前用以挽发的丝绦,心想:这话听着好耳熟,不愧是亲父女,话都一模一样。
随即,她语气平静无波道:“我没疯。”
“可我只是一介女子。”
李羡清是皇室唯一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对权力有着天然的渴望,离权力也只有一步之遥,可正是男女之别,将这仅余一步的距离拉的犹如天堑。
宗政雪衣不认同:“女子怎么了?女子为何不能当皇帝?女子中也有一位则天大圣皇帝。就凭公主是陛下唯一子女,公主就比旁人更有资格。”
宗政雪衣声音清脆悦耳,甜蜜魅惑的语言像一张网将李羡清网入其中无法逃脱。
“公主,您当真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吗?您是陛下唯一子嗣,没有兄弟姊妹,待陛下去后,您该如何保全自身呢?”
从来没有人和李羡清说这种话,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未来的路。
宗政雪衣提供了几个选择:“是嫁给驸马将皇位拱手相让,坐任李家江山易主?还是由宗室子弟登基,求他看在先帝面子上,善待你这位前朝公主?”
李羡清面色骤变不知所措。
宗政雪衣继续拱火诱惑道:“公主啊,您认为,您比起宋仁宗的福康公主如何?”
“什么?”李羡清不明白怎么话题突然就跳到前宋的公主身上去了。
“福康公主是仁宗长女,最为受宠。可您看看史书上她的下场——衣衾有虮虱、炭灹伤面,郁郁而终。您虽然是陛下唯一子嗣,元后嫡出,可比起受尽仁宗钟爱例同皇太子的福康公主到底还是差了许多。受尽仁宗疼宠的福康公主尚且如此,若有朝一日陛下西去,公主又该怎么办呢?公主好好想想吧。若是想好了,宜春宫随时恭候公主大驾。”
宗政雪衣话音刚落,朝李羡清颔首示意,随即招来玉腰雀奴等一众守在远处的婢仆往御花园观景去了。
李羡清在自己的寝殿枯坐了一宿,她想了古往今来那些赫赫有名的公主的结局,想了吕后武皇的结局,在众多结局之中,她唯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路,唯有太平公主那一条与她有几分相似。
翌日,东方既白。
李羡清带着侍女去往宜春宫,又独自一人进了她寝殿谈话。
“公主这是想好了?”
“请贵妃娘娘教我。来日事成,昭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
“公主言重了。”宗政雪衣示意玉腰将几本帝王必读书册交给李羡清,“这些书都是帝王必读经典,还请公主回去后仔细研读,书中有大儒注解,若公主也有心得体会,也可写在其中。公主每读完一本,需到我这里来考校一二。”
宗政雪衣原名不详,出身武林世家,自幼聪敏伶俐,从小耳濡目染家传武学,对读书也非常喜爱,四岁就学完了四书五经,不仅学完了,还融会贯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个实打实的天才儿童,可惜十岁时家族罹难,古籍孤本家族底蕴尽数付之一炬,流浪数年,辗转至袖月楼被冷袖看中培养,又听闻雪霁山庄有藏书无数,按捺不住私自求见了赵清宁,得到了她翻阅藏书楼藏书的许可。
雪霁山庄藏书楼每一本书,都被宗政雪衣翻过看过烂熟于心,帝王必读经典之类的书籍她更是写了好几本感想,李羡清夺位一事不能放在明面上,由她教导李羡清,最为合适。
琳琅的密信飞鸽传书至雪霁山庄时,恰逢赵清宁去巡视名下店铺生意,越桃含桃棠梨一干人等也随之而去。
密信以暗语书就,李莲花未曾接触过袖月楼传递情报的暗语,他只好从春和景明偏殿书房里翻出了落灰的暗语簿子,仔细对照着翻译信中内容。
“壬子年九月二十五,单孤刀与封磬密谈,言业火母痋所在地,皇宫。另,单孤刀大业已始,望悉知。琳琅敬上。”
琳琅的密信写的虽非常之简短,但十分有重点。
李莲花捏着信纸,眼神晦涩。
他将信纸叠好重又塞进信封,随后叫来碧凰,“碧凰,我有事外出,你守好雪霁山庄。等我阿姐回来,就把这封信给她。”
碧凰福身应是。
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李莲花既然准备进宫,就不会毫无准备。
他在星夜之时造访了袖月楼和江山笑在金陵的据点。
管事恭敬地将几册书卷呈上来,一一介绍道:“公子,这是整个金陵城的情报动向,这是袖月楼与江山笑安插在金陵各处的暗探与暗卫名录,您请看。”
李莲花先翻阅了金陵城的情报,在整理归档好的情报中翻出了万圣道这一条目,查看一番后发现万圣道的耳目竟已经深入前廷后宫多年,朝中多位大臣都受万圣道控制。
他又翻了暗探和暗卫的名录,目光在瞥到袖月楼丽贵妃宗政雪衣的名字时一滞。
他手指抚过宗政雪衣的名字,暗忖:袖月楼居然安插了暗探在皇宫,还成了执掌后宫的贵妃,也是厉害。
“管事,帮我传封信给这位丽贵妃。”
“好的,听从您的吩咐。”
赵清宁巡视完自家生意回雪霁山庄后,刚想回玲珑馆躺床上休息一下,就被碧凰喊住递了李莲花重新封好的信纸上来。
密信语言之简练,重点之明晰,让赵清宁大为夸赞琳琅的业务能力。
“公子让你把这封信给我,有说要去哪里吗?”
“公子只说有事外出,其余的请恕碧凰一概不知。”
赵清宁幽幽叹了口气,料想李莲花定是赶赴京城阻止单孤刀去了,当下摊开一张空白信纸,又命碧凰研墨,提笔写了封信去往皇宫。
宗政雪衣坐在宜春宫小花园的亭子里眯着眼看着眼前拆开的一封信。
正要和雀奴说话,就见玉腰低眉敛目垂首从偏殿的门拐进了花园。
雀奴皱眉问道:“有事?”
玉腰从袖中摸出一卷密信,是刚从袖月楼喂养的信鸽处取下的。
“东家亲笔。”
雀奴接过密信,展开查看了一二,确认信上没有附着迷香毒药后才递给了宗政雪衣。
宗政雪衣将信摊开,与李莲花传来的信一并放在石桌上。
短短时间,她竟收了两封信。
一封让她帮忙进入皇宫,一封让她找业火母痋。
都不简单。
于是她问道:“二位,你们的意见呢?是先帮助公子进宫,还是先找业火母痋?”
雀奴疑惑道:“为什么要二选一?不能一起进行吗?”
宗政雪衣与玉腰异口同声:“啊这……”
然后,玉腰附和道:“你说得对。娘娘,不如就由雀奴去找母痋,你我想法子助公子进宫?”
宗政雪衣思考了一番道:“可行。”
所谓主家有事,下属服其劳。
雀奴行动力非常不错,借着丽贵妃的名头仅用三天就逛遍了皇宫各处边边角角,然后迅速锁定了几处可疑地点,最终在某天夜里探访了极乐塔。
“什么人?还不速速离去。”有人隐在夜幕阴影里发问。
雀奴冷声道:“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人呢?一直鬼鬼祟祟在这附近守着。”
“我是奉命看守此地的工部监造,你若是再不离去,休怪我喊人了。”
“你可以试试。”话音刚落,刘可和正要大喊“来人”,就被雀奴一个闪身掠到他身后,劈手砍在他后颈将他打晕,而后带着他一起下了极乐塔。
极乐塔中尘灰遍布,蛛网密结,一看就非常的有年头。
雀奴在通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幅壁画。结合壁画所透露的信息与尸体的身份,雀奴得出了当今皇帝并非大熙皇室血脉而是后妃与南胤术师私通的产物的逆天结论。
雀奴想了想,若是皇帝身份曝光,血统不纯,岂不是给了单孤刀这帮人找事的借口与上位的机会?
于是她抽出短剑,划花了壁画。
通道尽头,赫然便是业火母痋。
母痋振翅的声音扰得人头脑发晕耳朵发疼直犯恶心。
她强忍不适忍住一脚将母痋踩死的冲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里头装了雪山冰盐,虽然无法彻底杀死母痋,到底可以克制一二。
母痋到手。
丽贵妃宗政雪衣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秋日里枝头上的树叶,稍不注意,就会被秋风刮落。
宗政雪衣病了。
是装病。
所有的太医都来了,此刻全在宜春宫寝殿外候着等着为她看诊。
“我现在这个样子,门外那群太医应该看不出来我是装病吧?”
玉腰把了把她的脉象,虚弱地差点没探出来,“放心好了,太医们不会武功,看不出你是用内力装的。”
“如此就好,让雀奴放人进来吧。”
雀奴在寝殿门外站着,“诸位太医,娘娘醒了,请吧。”
雀奴领着众太医进殿,有意无意挡住太医院院首,让他只能在其余太医看完诊后探脉。
宗政雪衣从帷帐里伸出白如藕节的手,太医们隔着丝帕为她诊脉。
然而正如玉腰所言,他们不会武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就在院首将要上前替她诊脉时,皇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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