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坐在莲华病床边等他醒来,脑海里却一直想着周警官的话。
他跟我说的关于莲华的故事同那晚他自己跟我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在莲华自己叙述的故事里,有了很多细节,但他剥夺了自己的情绪,比周警官还像个旁观者。
——
我偶尔会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我是个心理师,可我催眠不了自己,那些过往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一夜一夜地提醒我——我本就是个生来不幸的人。
有记忆开始,孤儿院就是全部,那时候我也有朋友、「敌人」,那是个腿脚不好的小孩,总跟我抢最后一块饼干。
他打不过我,每次磕磕绊绊地追在我身后,所以我会让着他,故意让他追上,再告诉自己那饼干其实不好吃。
我被领养的时候,他很羡慕,他说,如果我不是瘸子,会不会也有个家?
我回答不了他,我是健康的,甚至是领养人口里那个漂亮孩子,可我也没有家。
但曾经,我以为我有了,那对夫妻......对我还行吧,只是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把我送了回去,他们告诉院长,我不听话,从来不愿意叫爸妈。
爸妈?
后来我是真的不愿意叫了。
院长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他重新接收了我,也没对那对夫妻要求什么,只是说,如果没能力实现承诺,就不要担起责任。
小瘸子很开心,又不开心。
他说,他又有朋友了。
他问,他们连你都不喜欢,那我是不是更不讨人喜欢了?
第二年,福利院在一场大火中没了。
我和小瘸子打赌晚上可以偷偷溜出去不被发现,还能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因为之前那对夫妻常常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说他会不睡觉盯着我有没有回来,我们都不服气,我真的在外面过了一夜,在几里外的垃圾站,由此逃过一劫。
可我早晨被赶出去回到福利院打算嘲笑他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嘈杂的声音。
我当时想,那个说会熬夜盯着我的说话不算话,他肯定睡着了。
后来,我就到了第二个福利院,和第一个差不多吧,也许这世上所有的福利院都差不多。
那还是个郊区,他们很照顾我,会不停地在我面前表达他们的同情,再感叹几句我的幸运。
我幸运吗?
或许吧,大难不死挺幸运。
又再次“幸运的”因为长得漂亮被第二对夫妻领养。
被他们领走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很幸运,那时候渴望过拥有一次真正的温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漂亮的孩子。
漂亮的孩子惹人怜爱,漂亮的孩子油嘴滑舌更容易被接受,漂亮的孩子说谎行骗的时候有天然的优势。
他们一开始对我很好,我便听话了,后来原形毕露,也许是觉得我已经被洗脑了,不听话就挨饿、挨打。
我常常被灌进一些东西塞进车里,跟他们东奔西跑,去过一些让我本能害怕的地方。
当我试图逃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然后就被抓了回去,挨打是少不了的,之后再帮他们隐瞒真相。
三年,我才逃出去,顺便举报了他们。
我以为他们只是虐待儿童,后来才知道他们在贩du。
我回去了,以为我摆脱了,我宁愿永远都在福利院里也不再奢望有个家。
可那天晚上,我被声音吵醒了,我听见有人叫喊,有人踹门,我躲进了床底,怕的发抖,我听见院长的声音,让我们躲好。
躲了多久我忘了,警笛声出现之后就响起了枪声,多久才落幕我也忘了,只记得手脚都麻了。
警察说他们喊了很久有没有人我没有回答,直到我被他们从床底拉出来的时候,我也不哭不闹。
他们说我这心理素质很可以,可我想大概是吓傻了吧。
因为那时候让我想起之前的三年。
那是之前那对...毒贩的同伙,他们拿着枪闯进了福利院,可死掉的不是我,是无辜的他们。
第三次,第三个福利院,第三对夫妻,我没有同意被领养。
他们一直劝我,说这对夫妻很厉害,是大学教授,人很好,也会对我好。
可之前那两对也这么说。
他们没有放弃,常来看我,每次我都不跟他们说话,离他们远远的,其实我对别人也一样。
我觉得他们很烦,为什么那么固执?一定也是因为漂亮孩子会行骗吧。
他们坚持了一年,办了领养手续,我跟他们走了,那时候同意也不是因为完全相信了他们,而是觉得索性就离开福利院,然后在哪儿死掉吧,留下来或许又会带来不好的事。
可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我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很大,床也很大很软,有了自己的衣柜,有很多新衣服,甚至他们的爸妈也对我很好。
我以为还是那个套路,想让我听话,所以我既冷漠又叛逆,可他们一直耐心温柔。
他们教我读书识字,从前在福利院也学过,不过那几年断断续续地从来没有系统学过,我不肯去学校,我讨厌相处,他们就一直自己教我,直到我愿意与其他人接触。
他们工作似乎挺忙的,但总有一个人陪着我,也尝试带我出去,我慢慢地愿意跟他们去他们任职的大学,慢慢尝试跟他们的同事、学生交流。
我想我暂时死不掉了。
第三年我才开口叫了爸妈。
他们很开心,甚至哭了,我不明白那有什么好哭的,可我自己也哭了。
我好像真的有家了。
那时候我16岁了,读高一,高中也许是最恣意阳光的时期吧,哪怕我这样的性格也有了朋友。
比我更开心的是爸妈,他们让我把同学带回家,说要好好招待。
我的成绩很好,爸妈的同事都说他们养了个好儿子,我做了两年别人家的孩子。
我十八岁那年,考上了爸妈任职的大学,选择了他们的专业,这个惊喜我想等到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再分享给他们。
就在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我接到了电话,说他们出车祸了,在医院。
人...没救活,他们也丢下了我。
我继承了他们所有的遗产,照顾着爷爷奶奶,变得富有而孤独。
葬礼上,他们的同事告诉我,他们早就知道我被录取了。
是啊,报考的就是他们的专业,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们还是等着我跟他们分享。
我不常回去看老人家,我怕他们会怪我,怪我将厄运带给这个家。
但我还是去了他们的专业,哪怕那里的环境我很熟悉,那所大学、那间办公室、那些老师......
我一直讨厌别人说我长得好看,因为外貌就接近我喜欢我。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爸妈领养我不是因为我是个漂亮小孩,他们真的就只是想把我从地狱里拽出来。
说完那一切的他,哭了,我才知道那就是他的噩梦。
那晚我们谁都没睡,我们坐在地毯上,我握着他的手,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从来都冷静过头的他这样的失控理所当然地牵动了我的情绪。
23
他睁开眼时,我正在抹眼泪,假装自己没哭然后询问他的感觉,他答没事。
我问,你怎么了?
他答,晕血而已。
我递了杯水给他,在他接过去的时候,问他:“是你吗?”
他愣了愣说:“你都知道了。”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
晚上由我陪床,莲华却吵着要出院,付警官以留院观察为由留下了他,可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莲华不见了。
我感觉脑袋昏沉,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莲华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便通知了周警官。
他们在现场发现了莲华,我也赶了过去,莲华说,我只是想快点抓住他,你们紧张什么?
谁知道呢?
他又在紧张什么。
周警官让我们先回医院,我带着莲华走向车子。
就在上车时,我问他:“你催眠了我,对吗?不然我不会睡得那么沉。”
他勾起嘴角:“还不赖,有进步。”
“为什么莲华?”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我这样的人下了地狱,人间才能安宁不是嘛。”
“莲华,你被他影响了!”
“他?他不够资格,你不是早发现了嘛,我根本不是讨厌血。”
我沉默着不愿意回答他,是的,他不是讨厌血,而是血会让他癫狂,那些童年的经历终究还是在他的灵魂里烙下了烙印。
“他们都要心理师来疗愈,可谁来疗愈心理师呢?”
我说,莲华,我可以!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我和莲华的对话,他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或者说,他不想相信。
那之后我再也联系不上莲华,周警官也找不到他,还一直打电话让我留意,我连他的家都守着了,可他根本没出现。
直到那个同样是心理师的犯罪嫌疑人再次出现,和他一起的,是莲华。
莲华还是那样的干净整洁,我能想起他穿着白色大褂时的样子。
他们和警察对峙着,我大声叫他的名字:“莲华!该回家了!”
他说:“小朋友,你该回家了,这里你不该来。”
我说,我来接你回家。
他说:“你知道吗?你藏起喜欢的样子太笨拙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很想告诉他,没有一刻我是觉得在浪费时间,可我还没得及开口,枪声就响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扑向周警官,替他挡下莲华那枪的,可我记得莲华猩红的双眼变得湿润,他似乎叫了我的名字。
他从来都比我冷静,而我的专业在碰到他以后全都失效,可现在是不是反过来了?
我突然想起莲华的那个问题。
现在我可以回答他了。
救他,以血,以心,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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