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池长老似乎在打电话，脸色很差。
“证据确凿，立刻把那家伙抓起来！谈什么谈……行行行，明天把他叫到总会馆，我们到时候都在，看他怎么抵赖。”
“师父。”芷清唤他。
“……”
虽然芷清之前也喊过师父，但直到回到家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以后我没有可以喊师父的对象了。我听到的师父，都只会是其他人的师父。
池长老收起了手机，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应该是在想怎么和我说。
我不抱希望地小声问他：“只有我了吗？”
真的只剩下我还活着吗？
池长老别过头去，叽里咕噜地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他看起来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或许我不应该给他添麻烦。
头顶忽然一重。
我茫然地看过去，发现池长老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的一只手覆在我的头发上，和师父一样，手很大，也很温暖。他的另一只手拿了张纸巾（甲给的），按在了我脸上，动作意外的轻。
他给我擦了擦眼泪。
“已经知道嫌疑人了，那些人类的下落也在追踪。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为大松他们报仇。”池长老说，“好孩子，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那边，哥哥姐姐们会陪着你。”
“芷清跟我说过了，但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去看大松他们的遗体吗？”
他说这是甲想到的。如果我没有看到遗体，以后就还可以安慰自己，只是我过来的时候，他们恰好出门了不在这里，所以我遇不到他们。可如果我真的看到了遗体，就只能接受现实，与他们告别，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
虽然这是在安慰我，但我有些惊讶。如果是西木子长老或者灵遥长老那边的妖精对我说这种话，我不会觉得违和，因为他们很聪明，他们的目的就是宽慰我，所以哪怕这种话听起来有些软弱，他们也会说。
师父和我说过，池长老讨厌人类，但行事风格很坦荡，而且很正直，所以他很欣赏池长老。他的原话是，“和池年这样的妖精相处会很轻松。因为你知道他不屑于，也没有那个心眼去玩阴谋诡计。”
我想相信师父的判断，也不希望师父被辜负，所以，我认为流石会馆这件事不是池长老做的。告别……我还没有习惯这个词。但是，我应该试着习惯池长老他们的温柔。
“我本来就没办法欺骗自己。”我轻声说，“师父或许跟您提过，我的眼睛比较特殊。”虽然我还没有看到大家的遗体，但我的眼睛已经告知我，他们死去了。
其实我本来还想说，比起为师父他们报仇，我更想知道真相。但无论如何，我所爱的大家都不会再回来。就算我知道真相，我也绝不会接受他们做出这场杀戮的理由。电影里演过的，坏蛋总有自己的借口，他们理所当然的，讲话也轻飘飘的。
那么多生命，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在他们的生命里落下，然后消散。
除了我的世界会一直下雪。
我跟着池长老走的时候，他另一个叫乙的徒弟递过来一个手机，说发现的距离比较远，推测可能是一开始出去侦查情况而遭遇了不测。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明月师兄的手机。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只是他不想错过我们的电话，给手机设置了自动接听。
“池长老。”我问他，“我以后也可以成为执行者吗？”
“是大松希望你这样做吗？”池长老问我，并且放慢了脚步。
我摇头。
师父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或者他考虑到了，但没告诉我，因为距离这一天还很遥远，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商议。
因此，与其说是我想成为执法者，不如说是我想变得更强。
“……这些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可以了。”池长老犹豫了一下，说，“报仇不是小孩子应该做的事情。”
我怔了怔，然后才反应过来，池长老可能是怕我去找真凶报仇然后白白丢掉性命（看来他所怀疑的凶手真的很强），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想要变得更强，不是为了报仇。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其他妖精的灵火灭掉了。”
我很渺小，很微不足道，终有一天我也会消失。但在那之前，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一些妖精，然后，他们的灵火将生生不息。
6.
之后的事情我其实记不太清了。虽然道理我都懂，话也说得漂亮，但我还是崩溃了好几次，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可以接受离别，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不能同时失去那么多。
池长老去了总会馆，他的徒弟们带我去了他们住的地方。我本来应该收拾一些自己的东西带过去，因为会馆有一些地方被炸坏了，而我的房间不属于其中。可我没有进去的勇气，那里面的东西都是大家送给我的，我今天已经面对了太多，无法继续睹物思人。
芷清姐姐说，可以等传送阵完全修好后再去。她给我拿了她的衣服，又给我带了食物，但我太累了，我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怎样都好。
和以往一样平平无奇的夜晚，忽然变成了黑洞，它平静地注视着我，我害怕被黑暗吞噬，也害怕睡着。我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再次梦到暗无天日的过去，而这一次师父他们不会再来救我，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了。
新房间很陌生，床也很陌生，这里没有我所熟悉的毛绒玩具们。我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忽然看到挂着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一角。我跳下床，跑到面前把它抽出来，发现这是我去粤东会馆时让大家写的点菜单。熟悉的笔迹仍在，但我只觉荒唐，这种随手写下的东西竟然成了一件遗物……
不，说到底，我也是。
我也是遗物。
“……”
我又有些想哭，可是眼睛很痛，虽然已经冰敷过但还是肿肿的，好像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像在流石会馆时那样，我习惯地溜出门，想要去厨房找点吃的，然后一出门我就又想起来，这是在别人家。
令我意外的是，池长老在院子里，他看到了我，这让本来想假装无事发生返回房间的我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大步走过来，“身体不舒服吗？”
我说不是，池长老就“哦”了一声，又问要不要叫芷清来陪我，我不想打扰芷清姐姐，于是摇了摇头。他和师父一样很有威严感，但我不怎么怕他，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可能是之前正在喝酒。
……他喜欢自己喝酒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您能陪我待一会吗？”我问他。
“可以。”他说。
于是我们一起坐了下来，看着月亮发呆。
悲痛让我的反应能力变慢了，直到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池长老应该也在为师父的死难过，因为他们是朋友。大家都在安慰我，但没人安慰他，或者说，没人敢这么做。哭是小孩子的特权，长老因为太老了，都不能随便哭。
“可以跟我讲讲您和我师父是怎么认识的吗？”我吸着鼻子问他。
池长老笑了一声，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场景。
“那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说。
他和我聊了很多和师父有关的事情，有些我从师兄师姐那里听过，更多的没听过。他说师父给师兄取名时就想好了如何给下一个徒弟取名，“大松一直因为他能想到用那句诗取名而感到得意，明月和清泉也的确值得他骄傲的好孩子。”
是啊。师姐的遗体是在距离师父很近的地方发现的，她一定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他是怎么跟你说我的？”池长老问我。
说他没心眼，还说他给徒弟取名太草率，但这话我真的可以说吗？
见我犹犹豫豫，池长老又笑了一声：“算了，我大概能猜到他说什么。”
我想了想，跟他说：“下次您想师父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池长老怔住了。
虽然我年纪还小，不能陪他喝酒，但我可以陪他说话，我们可以一起怀念师父。
独自想念太辛苦了，我只和他们认识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就如此痛苦，而妖精的岁月很长，池长老与师父一起谈天说地的时间自然比我多上很多。倘若我要用一个小时才能回忆完那些事情，那他就要用三个小时或者四个小时，所以他的痛苦也会比我更多。他还要忙着抓坏人，这很累的。
“不是这么算的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可我睡不着。
我鼓起勇气说：“师父说，池长老是大老虎，我，我可以看看吗？”
每次从噩梦醒来的时候，我都会摸我的毛绒玩具，毛茸茸的触感很治愈。这里的哥哥姐姐都比我大，他们没有这种玩具……
“……”
池长老沉默了。
“大松这家伙。”他嘀咕道，“算了，哄小孩，哄小孩……”
池长老说，我不能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我说好的，我们拉钩。之后池长老真的变了老虎给我看，好大一只，威风凛凛，我说这简直太酷了，又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摸一下，他说行吧，真得寸进尺，他早猜到会这样。
毛茸茸很治愈，之后我大约是靠着池长老（老虎版）睡着了，醒来时我又回到了房间，脑袋重得像是装了几块石头。我呆呆地坐着，看向窗外，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外面的天空已经大亮，我打开门，看到门口有奶茶和一盒点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