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孙祢晖在榻上翻了个身,手背沾到木质榻板上的潮意,凉得她下意识瑟缩。

她额前的发丝被汗打湿,整个人如同水洗过一般,挣扎着睁开眼,入目就是窗外刺眼的白光,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苦的药渣味混着刺鼻的焚香味滚入肺腑。

孙祢晖头痛欲裂,喊了几声,想叫侍女上来,却没人应声。无奈只能自己一下下地揉着太阳穴,往下看去,自己正穿着粗麻孝衣,再拨开额前的发丝,仔细看看四周,她在一个陌生的屋子。

这屋子很明显不是自己的寝宫。

她强撑着起身,在屋子里转悠,走到木桌前拿起本书,翻了翻似是与兵法相关,有些地方还写着注解。看这字迹似是两个人所写。很明显,一方是学生,输出观点,另一方是老师,写的都是指点迷津的话。

把书放下后,孙祢晖拉出旁边的抽屉,看着里面的东西,轻轻眯了眯眼。抽屉里,一侧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木质手作,小鸡、小狗、小猪什么都有。另一侧是厚厚的一沓信件,她拿起信件拆开看,最后落款都是一个人名——南宫青。

南宫青。

那个名字像一根针,瞬间刺进她的神经。她知道自己在哪了。

她竟是重生了,回到了十几岁时与抚养自己长大的名士南宫青隐居深山的那些年。

那些久远到她几乎想用前尘往事这个词来形容的记忆,也在霎时涌入她的脑海。

如今是大雍朝,皇帝孙稹立皇长子孙珉为皇太子,但又为了制衡太子权力而偏爱楚王孙昭,致使二宫相争。

随着党争越来越激烈,皇帝终于意识到他必须要出手了,可他却选择了一种最偏激的方式,他先是废掉了太子将其流放,这个做法不仅太子党极力反对,就连许多中立人士也冒死觐见劝阻。

最后逼得太子走投无路,在地方纠集军队谋反。楚王奉命领朝廷军队攻打叛军,太子输了,被废下狱后全家被诛,太子母亲皇后被废。太子党一方的大臣几乎全被清算。

就在所有人以为皇帝要立胜利者楚王为太子的时候,楚王却被皇帝以诛杀手足的名义下令赐死,又将楚王党的重臣全部处死。

二宫之争就这样以太子被诛,楚王被赐死的结局收尾,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两败俱伤。

而孙祢晖正是前朝废太子孙珉的小女儿。

当时废太子下狱后,全家被诛,因祢晖还在襁褓所以躲过一劫。她从狱中被救出来后,由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送到深山老林里养着,抚养她长大的人正是名士南宫青,南宫青教她诗书礼义,在山中她劳作耕种,过了一段闲云野鹤的日子。

然而她看向身上的丧服,以及满鼻腔的香火味,这恐怕是南宫青去世的后一天。

她坐在床上,轻轻抚摸着手上那些信件,心里却在想别的。

二宫之争的最后,皇帝立年仅八岁的幼子孙屾为太子,又立其母为皇后。三年后,皇帝去世,主少国疑,权臣内斗,权臣废掉十一岁的孙屾,改立时年二十岁的楚王长子孙纫为皇帝。

孙纫残暴,在位十五年后,齐王段平谋反,孙纫被逼宫退位,段平称帝,改国号为大齐。

孙纫在位期间,她跟随南宫青一起生活,直到十九岁,南宫青去世。

那时正值齐王起兵谋反,但战况不佳,军中缺少谋士,便让自己的次子段鄢前来求请曾与自己有旧交的南宫名士出山。

但段鄢到了山中,发现南宫青在自己来的前一天去世了。

南宫青临终前,就算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告诉祢晖可以让段鄢带她走,齐王一定会善待她的。

孙祢晖当时的确和段鄢出山了,可她却并不是像老师说的那样,让齐王看在与南宫青的旧日交情上善待自己。她身为女子,即便身怀才华却依旧不被重视,只跟在同样不讨齐王喜欢的段鄢身边做谋士,攻城、守城。

再说后来,她与段鄢相互扶持,情深义重,结为少年夫妻。

齐王率兵入主京都后,称帝,改国号为“齐”,是为齐太祖。但在这之后三年,段鄢四处平定地方割据势力,位极人臣,被立为太子。他征战的这些时间,孙祢晖一直都随军。

齐太祖驾崩后,段鄢即位,立祢晖为皇后,帝后恩爱。在之后有了一个儿子,刚出生就被封太子。

再往后二十年,段鄢忙着建立千秋功业,攻打异族。两人感情也越来越淡。孙祢晖也咂摸出,两人掺杂了权力的感情慢慢地变质了。

当时孙祢晖觉得无所谓,她有权力,有孩子,专注培养太子派系。但段鄢老了,太害怕失去权力的感觉,猜忌心严重,一直暗中打压太子。党争激烈起来,偏偏这个时候她自己的身体不行了,病死于皇后之位上。

再往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孙祢晖想着想着不觉笑了出来,自己几十年的人生竟然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回忆完。

无非就是什么出身不好、兰因絮果,和那个人一直纠缠到权力顶峰,最后自己摔了个粉碎。

她正想着,却注意到房门外有人走动。这深山村子里人烟稀少,再加上南宫青住得偏僻,平日里除了他俩,屋子里不可能有别人,就连昨日的葬礼也是孙祢晖自己操办的。那此时屋外这个人会是谁?

晨雾还未散尽,山林间弥漫着湿冷的草木气息和一种莫名的死寂。

赵伯期昨晚守孝,一夜没睡,一大早将就着煮了点粥。昨晚他和孙祢晖都未进食,今天还是吃些为好。

刚把碗筷摆好,他走到她房门前,敲了敲门道,“出来吃点东西吧。”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他担心是出事了,快步走到门前,又敲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一条小缝。

赵伯期看见一双眼睛,和昨日的她全然不同的眼神。这双眼睛里,没有了茫然,对他只是冰冷的警惕和审视。

赵伯期所有关切的话语都被压在了喉咙里。

他还愣着,门却一下子被拉开,一把锋利的小刀先抵上了他的咽喉。

“你是何人?”

这话像盆冷水,把赵伯期从头到脚都浇了个干净。

“你做噩梦了?怎么会不记得我?”他怀疑是她太过心痛导致短暂性失忆了,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那把小刀却离他的脖子更近。

“我在问你,你是何人?”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生硬。

“我是赵伯期。”赵伯期还是摸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顺着她回答。

“撒谎。这里只有我和南宫先生居住,你到底是谁?”孙祢晖拧眉看他,似乎不相信他会撒这么拙劣的谎。

赵伯期看着她的眼神,只觉浑身无力,看来是真不认识他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走到这儿就迷路了。是你和南宫先生收留了我,咱们三个一起生活了两年多了。”

孙祢晖道,“两年?”

她把前世十九岁前的记忆都过了一遍,是真的没有这个人。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叫“赵伯期”的男人的任何痕迹。

她摇摇头,“我不记得有你这号人。”

他指着地上两个蒲团,继续说,“昨夜是我们两个在这守孝,后半夜你累了就先去睡了。”

他向后稍稍退了两步,指指左侧的一个房间道,“那是我的房间,你可以去看。有我这两年来生活的所有痕迹。我,不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

孙祢晖收了小刀,走进他指的那间屋子。确实有着一个木床,她记得前世这屋子就是个杂货间,经常用来堆放草药什么的。

两个人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她知道了。

前世没有这个人,但这一世有。

他在这一世的前两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但是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所以把她和这个赵伯期生活的那两年给卡掉了。

赵伯期见她沉默,便弯下身子来看她的脸,用一个近乎苦笑的表情问她,“想起来了吗?”

孙祢晖和他对视问,“你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她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赵伯期再也没办法冷静地辩解、自证。他试图抓住任何能证明自己存在的证据。

他重重揉了把脸,激动地比划着说,“南宫先生身体不好,只能在家做做饭,地里的活就交给了你和我。早上,我们带着前一天先生准备好的午饭去地里,下午干完农活回来后,你收拾收拾就听先生讲学。晚上,他歇下后,你就看书一直看到半夜,我就陪着你,一直坐到半夜。灯油,是我砍了三天的柴从山下换来的。”

“或者有时候我出去干一整天农活,你中午来给我送饭,我们一起靠在田边那棵老树下吃完。”

“还有,我送你的那些木质手作,你零零散散地攒了一抽屉……你怎么能忘了这些?怎么能忘了我呢?”

孙祢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这些事情,也许她经历过,但现在她也是实打实的不记得。

孙祢晖刚要开口,院门外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叩门声,规规整整。

是段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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