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絮果

前世就是南宫青去世的后一天,他来求见。

孙祢晖抬头看向赵伯期,用近乎吩咐的语气说,“回你屋,一会别出来。”

赵伯期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孙祢晖没再理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走向那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木门。

眼前的青年穿着不起眼的青灰色常服,却掩不住通身的矜贵与久居人上的气度,眉眼也依旧年轻锐利。

段鄢。

她的心脏在那一刹那并未因旧情而悸动,反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微微颔首,让开一步:“请进。”

段鄢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息,似乎想从她这过分平静的容色中找出些许破绽。他迈步进屋,视线快速扫过这间简陋却整洁的屋子,最后落在堂屋正中央空荡荡的卧榻上。

赵伯期不知道去了哪,不过现下孙祢晖也没空管他就是了。

“姑娘,”他开口,“节哀。家父本想请南宫先生出山,共谋大业。可惜……天不遂人愿。”

孙祢晖无声苦笑。

这是试探。

他怎么会知道先生已逝?

前世他是来之后才知道的。现在张口就是要她节哀。

她没有接话,只是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水,一杯推到他面前。

“山野陋室,只有清水,见谅。”

段鄢没有看那杯水,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她。“先生故去,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守孝,清修。”她的回答简短至极。

孙祢晖抬眸,正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不再是二十岁少年少女的初遇好奇。

而是两个在权力巅峰纠缠一生、又一同被命运扔回起点的苍老灵魂,穿越了数十年的爱恨,在此刻无声地对峙。

段鄢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丝复杂的了然与疲惫。

“你回来了?”他问。

果然。

两个二十岁的壳子里装的是六七十岁苍老的灵魂,没有话凄凉,没有泪千行,只是相顾无言,然后一遍又一遍的试探和确认。

孙祢晖反问他,“你不也是如此?”

段鄢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他看着她问:“回去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们都知道是回到哪去。

回到那权力漩涡中去,回到他们彼此纠缠、彼此成就又彼此折磨的命运中去。

孙祢晖没有直接回答。她走了几步,走到屋门前,手指搭上带着木头潮意的门框,望着门外那片竹林。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前尘种种,譬如昨日死。”

段鄢眼睛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祢晖依旧直视着屋外的竹林,没有看他,继续说,“我要试试别的路。”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段鄢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与她并肩而立,却望着不同的方向。

“路,从来不由人独自走。”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天下,也不会因你我想避,就真正安宁。”

他偏头,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我们还会再见的,添韶。无论你愿不愿意,这条路,我们注定还要同行一段。”

话毕,他没等她再有什么回应就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孙祢晖闭上眼,只听见马蹄渐行渐远的声音。

从刚进门开始,段鄢就在试探,他直接透露自己重生的事,如果自己也重生了,能明白。如果自己没有重生,这个马脚露得也无伤大雅。

她也以“拒绝和他走”这一举动,宣告着前世路线的改变。

门吱呀响了一声,赵伯期从自己屋走了出来。

刚刚她和段鄢的话,他都听见了。什么“前世今生”“回不回来”之类的,虽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大体意思他知道了。

她不是简单的失忆,她是重生了,以自己已经活过一世的灵魂,取代了那个十九岁的少女。

孙祢晖回过神来,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开始动手收拾包裹。

赵伯期问她:“等等,你这是要走吗?”

“先生已逝,段鄢也来过了。我没有再停留在这里的理由。”她手上快速地叠好几件衣服。

赵伯期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我怎么办?”

孙祢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我知道刚刚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我不知道前世有你这么个人,你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我不会让不确定的东西一直待在身边。”

赵伯期心里有火,咬咬牙强行压了下来,继续说,“我可以帮你。”

“我知道很多事情。包括那些你重生了,却不知道的。”

孙祢晖心道:不把你逼到这种程度,你还真是什么也不说啊……

孙祢晖道,“好啊,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齐朝会取代大雍,齐太祖死后,段鄢会继承皇位,你是皇后。未来你们会有一个儿子……”赵伯期认为说到这里就够了。

孙祢晖确认道,“你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既然她和段鄢都重生了,那再有其他的人重生也不意外。

“不是。”但他说不是。

“那你就是知道未来?”孙祢晖看向他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点点兴趣。“可这些事我也知道。”

赵伯期一咬牙道,“我不光知道大齐和大雍这点事……”

“你说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有多远?”孙祢晖换了个话题。

“不是从地域上来说的远。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其实我是从千年后来到这里的。”

孙祢晖只震惊了一瞬,就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毕竟她和段鄢都重生了,什么千年后的人也是有可能的吧。

孙祢晖没再继续问,只说了句“收拾东西吧,我们马上走。”

赵伯期却仿佛定住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开腿。他知道,他已经翻开了自己的底牌,用自己的秘密,换来了一张跟在她身边的船票,却不知这艘船要把他带向哪里。

孙祢晖手上动作一直没停,她迅速打包了几件耐穿的粗布衣裳,将南宫青留下的少许银钱和几本最重要的、写有他批注的典籍仔细收好。

赵伯期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迟疑地问道,“我……我需要收拾什么吗?”

孙祢晖头也没回,“你就空手来的啊?”

赵伯期反驳不了,他还真是空手来的。就和许多清穿剧的女主角一样,在电视剧的开篇,从不墨迹,直接穿越。

赵伯期慢吞吞地从他屋里拿出来个木质手作,是个小鸡模样的半成品。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个,你还记得吗?我还没做完。”

孙祢晖扫了一眼道,“无用之物,扔了。”

赵伯期的手僵在半空,他抿了抿唇,感到一阵难过在瞬间洞穿了他的心脏。

孙祢晖突然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

我送你的那些木质手作,你零零散散地攒了一抽屉。

她走进自己屋里,把那一抽屉东西端了出来。

孙祢晖的指尖在这些小玩意上掠过,随即,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外,将其中的东西全部倒进了用来焚烧废物的土坑里。

“走吧。”她声音冷淡,没有丝毫留恋。

赵伯期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能证明他在这个朝代真切活过的东西,就这样被倒进脏灰里。

……哪个朝代的穿越戏主角也没他这么惨的吧。

他苦笑一声,进屋迅速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把那个仅存的没做完的小鸡带上了。

两人前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屋子后面却冒起了滚滚黑烟,呛人的烟味直入肺腑,不一会,火苗就开始舔舐小屋。

赵伯期心道不好,丢下包袱,赶紧去水井打水来扑火。

这火生得蹊跷诡异,来势凶猛,根本不像是意外失火。

孙祢晖厉声道,“站住,不用了。”

她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异常明艳。

“有人不想让我们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想我有一条回头路。”她一字一顿地说。

这把火好像是在逼她出山一样,生怕她以后还有个能歇脚的地方。

是段鄢?他前脚刚走,就起火了。他要用这种方式逼她再次与他同盟吗?

还是……

孙祢晖抬头看了看天,命运的青纱帐已经又罩在她头上了。

她不再犹豫,扯了扯身边赵伯期的胳膊说了声走。她转过身,背对着吞没了她前世六十几年和这一世十九年人生的火舌,毅然决然地向着下山的路快步走去。

赵伯期最后望了一眼几乎全被火势吞没的小屋,那里是他在这个朝代的第一个落脚处,有着他和她两年多的全部记忆。

此刻那些记忆被焚烧,最终化作滚滚浓烟。

他终于意识到,新手村的保护期已经结束了,没有人会一直陪他过家家。

这注定不是一趟穿越时空的爱恋之旅,而是一个生死难料、危机四伏的真乱世。

这样想着,他小跑着跟上了孙祢晖。

身后的火光和浓烟逐渐被茂密的树林遮挡,最终消失不见,只有空气中偶尔飘来的一丝焦糊味,证明着那场大火并非幻觉。

走出去没一会,小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赵伯期拍拍身上的尘灰说:“这样也好,下点雨,火也灭了,烧不了山。”

孙祢晖没停住,她步伐很快,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刚才被烧毁的不过是一个临时歇脚的客栈,而非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赵伯期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努力跟上她的速度。

他自己慢慢感觉到,一种隐秘的兴奋取代了他先前因为眼前少女“失忆”而产生的难过。

又走了一会,雨势稍微有些大了,孙祢晖停在一个小棚子里打算歇歇脚。

孙祢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用手接了一些从棚顶往下流的雨水洗了洗手。

赵伯期偷偷观察着她,她正望向他们走过来的路,眼神里好像有着浅浅的疲惫与哀伤。但那只是一瞬,她快速甩干了手,目光移向了他。

赵伯期下意识地躲闪。

“躲什么?”她说,“对了,你说你知道我死后的事?我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赵伯期脑袋转了转,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口说:“史书记载,齐太宗以诛杀前朝乱党的名义授意赐死陪伴自己起事的结发妻子。”

孙祢晖皱皱眉打断他,“停停停,你这看的是哪朝史书?真是这么写的?我虽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自己怎么死的还是知道的。”

赵伯期“啊?”了一声,作为一个考古系学生,成绩本来就一般,他对这个朝代的事确实也是走马观花。要不是对她感兴趣,他肯定更不知道。

“我是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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