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史书确实评价段鄢是彪炳千秋的帝王,但同样也记载他穷兵黩武,以铲除前朝乱党的名义诛杀陪伴自己起事的结发妻子,如此刻薄寡恩,算得上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虽然上述这段记载,在后世确确实实是有争议就是了。
但齐太宗和孙皇后真正的故事也早就掩埋在风沙里,不被后世人知晓。曾经的共同封禅泰山,也变成了皇帝拉拢人心,给皇后招致祸患的手段,后世人都说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作为一个考古系高材生,赵伯期在脑子里潦草过了几遍之前专门研究过的那段历史。
赵伯期说:“病死?确实有人猜测说你家有什么遗传病之类的,猜测你是因为发病去世。”
孙祢晖来了兴致,“一传病?”
赵伯期才想到自己现在正在给一个古代人解释遗传病这种现代医学概念,太荒谬了。
“怎么说呢?就是假设啊,你祖上有人有某种疾病,这种基因……呃,这种病就有可能渗透到后代,能明白吗?”
赵伯期摸着下巴,继续说,“但是也不太可能啊。孙稹活了那么久,很长寿啊!现在的孙纫也是祸害遗千年。要是孙稹早点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二宫之争。”
孙祢晖笑出声来,觉得眼前这个来自千年后的人很有意思。他身上没有这个时代的刻痕,说出来的话,显得单纯天真。孙祢晖对这样的人很有好感。
赵伯期笑着看她,“你可是终于笑了。”
孙祢晖继续问他,“我死之后,大齐如何?”
赵伯期顺势坐到她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孙皇后死后啊……”
他突然沉默了,因为他知道后面的话绝对不是她会想要听到的。
“孙皇后死后,太子也死于激烈的党争。”赵伯期偷偷瞄了一眼身边人的神情。
她眼眸微垂,只看着地面。雨滴打在棚顶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赵伯期知道,太子出生时,孙皇后和齐太宗还是很恩爱的,不然也不至于刚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但是齐太宗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儿子,史书写过“子不类父”这样的话,觉得太子优柔寡断。
孙皇后专注培养太子派系,齐太宗后期就是个渴望权力大过一切的老头,他很忌惮自己的妻子还有儿子,猜忌心严重,一直暗戳戳打压太子势力。
孙皇后的心血都在太子身上,她要是知道她死后太子也随着去了,会不会觉得无力?
良久,孙祢晖抬起头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死了便死了吧。然后呢?”
“然后,齐太宗传位给了太子的儿子,我记得后来好像有位托孤重臣,延续了国祚,好像姓闻,名字我记不太清了。”
“闻贞照。”孙祢晖准确地接上了那个名字。
赵伯期连忙说,“对对对,闻贞照。”
孙祢晖不再继续往下问,她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来印证这个“穿越者”的真假。但显然这位穿越者的记忆也很模糊,只知道一些关键的节点,他更像一个模糊的预言者。
两个人也没再有交流,只是沉默无言地坐着,听着雨声。
雨势渐渐小了,孙祢晖说:“走吧。”
“去哪啊?”
“先去拿先生留下的东西,然后,去找一个人。”
赵伯期没再说话,只是跟着她走。
他是一个没有任何立场的人,来这里一遭就是为了和她站在一起的。
段鄢还没走远就看到了那场大火,他勒马在远处看着火势一点点起来。
“也好,干干净净才好重开一局。”
孙祢晖重生的时间点是段鄢上门的前一个时辰,而段鄢则是在求见南宫先生的路上时重生的。
在路上他也简单地回顾了前世的事,他也想好,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走上同样的路。
孙祢晖前世病死于皇后之位上,太子被人构陷,因惧怕责罚也自杀于宫中。
段鄢一夜白头。
他不管怎么猜忌、害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换皇后或者废掉太子。
在这之后他似是回光返照般,先是诛杀朝堂上的小人,然后立太子的儿子为继承人,最后在临终前,选定托孤重臣,皇孙顺利继位。
但他不后悔晚年所做的事,因为不管怎么说,国祚都延续了下去。
但是这一世如果可以避免,他也愿意试试其他的路。
这也是他没有强制带孙祢晖走的原因。
况且这一世他们也不再彼此需要了,如果历史不能被改变,他就还是皇帝,只是为了历史上的孙子能顺利出生,他和孙祢晖还是要注定同行一段路了。
孙祢晖和赵伯期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他们在的青州钟郡,这里离战火比较远,还算是比较平静的。
还是孙在前面走着,赵伯期在后面跟着。
不过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到底是第一次实打实见这种真古代场面。
他前两年一直和孙祢晖他们住在山上,最多最多也就是下山到村子里买点东西,没看过这种比较大的场面。
现在乍一看,再加上自己考古系出身,对这些确实比较感兴趣,早上对孙祢晖失忆的那点失落情绪终于被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赵伯期边走边看,心里想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再看看身边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在思考,他也不太敢和她说话。
孙祢晖脚步一顿,“到了。”
这当铺门脸很小,招牌旧得看不清字号,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个老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盹。
孙祢晖走到柜台前,屈起手指,敲了敲柜台。
这老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孩满面尘灰,那双眼睛却异常地发亮。
孙祢晖从行囊中取出一样东西,不是金银,也不是首饰,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繁复的、看似毫无意义的缠枝花纹。她将木牌推了过去。
“老伯我是添韶呀。”孙祢晖带着善意地笑笑。
添韶。
赵伯期知道,这是孙祢晖的小字,从前南宫青这样叫她,自己也跟着叫,上午段鄢也是这么叫的。
添韶,锦上添花,可惜她自繁华成灰的末世出生。她是雪中送炭来的。
老伯拿起木牌,仔细摩挲了一下花纹的某个特定转角处,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精光。他抬起头,再次打量孙祢晖,态度已然不同。
“是孙姑娘啊?我这就去给您拿东西去。”他压低声音,转身颤巍巍地走向后堂。
赵伯期在一旁摸摸下巴,看来南宫先生的确未雨绸缪。
不一会,老伯捧出来一个不大的、密封着的铁盒。
孙祢晖接过,检查了一下封口的火漆完好无损,便微微颔首,“多谢。”
出了当铺,走到无人处,孙祢晖才打开铁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份户籍路引,几套质地尚可的男女衣物,以及一大袋银钱。
“南宫师父并非全然不通世务之人。”孙祢晖主动解释道。“他早已料到或有今日,为我准备了几个身份。”
孙祢晖把一份路引递给他看,赵伯期有点受宠若惊。
孙祢晖自顾自地开口:“刚刚看你左看右看的,怎么?对这里很感兴趣?”
赵伯期把路引还给她,小声说,“嗯,以前没有下过山,感觉现在才完完全全地是真实存在的人了。”
孙祢晖笑着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赵伯期还想继续问,孙祢晖却先往前走了,他只能跟上。
走到客栈,孙祢晖要了两间房,提议说在今晚就歇在这,明天再赶路。
赵伯期晚上在自己房间里,一会摸摸窗户,一会摁摁床。把好奇心消磨得差不多了,就坐在床上开始沉思。
思来思去,把自己思得睡不着了,他开始干瞪着眼看房顶。
瞪着瞪着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又梦见自己是怎么穿越的了。
他是考古系研究生,文科研究生相较来说还是很轻松的,奈何赵伯期本人是个拖延症晚期患者。
第二天要开组会了,快凌晨三点,他赶紧补进度,做PPT,生怕第二天没话可说,被老头批评死。但他脑子一晕,没撑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就这样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一位神女,隔着纱帘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梳着高高的发髻,罩着青色的纱子。
他闻着淡淡的香气,耳边是不知谁人的吟唱,他五感都被调动起来,着迷一般去掀开面前的纱帘,还没等触碰到,人就醒了。
醒是醒了,组会时间错过了,打开手机一看全是师哥的未接电话。
赵伯期把手机拍桌子上,揉揉脑袋,感觉这梦醒后,好像自己真的去天上走了一遭。
那神女是谁呢?
他心里一直惦念着,还模糊记得梦中神女的服装制式,便翻阅资料,查阅到那确实属于千年前的某个朝代,赵伯期觉得神奇,心里一直想着这个事。
某一天又做梦,还是那个场景,还是那个神女,梦里飘来一方丝帕,上面绣着“添韶”两个字。
他细细的咂摸着“添韶”这两个字,在一本野史云集的古书里,看到齐朝齐太宗的孙皇后小字添韶,书中一笔带过。
赵伯期觉得很巧,就又去查了孙皇后的生平,史书上写她的事很少,大多是写她和太宗怎么怎么兰因絮果,色衰爱弛。
赵伯期不想看这些,他知道她做的绝不只是这些。她明明也是齐朝后来帝国盛世的缔造者之一,后世谈起她却总是说起她不得帝王宠,结局如何凄惨。
后来的某一天,他又做梦,梦见一场大雾,经久不散。
赵伯期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穿过这场雾就能看到那个神女了,他毅然决然地往前走,抛下现世拥有的一切,去追寻一个只存在梦里的人。
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忘了自己走了多长时间,甚至开始纳闷梦里怎么也有鬼打墙的时候,雾慢慢的散了。
他看见一片竹林,看了看四周,掐自己一下还是很疼的。
他还迷迷糊糊地不敢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走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一个带着斗笠挑水的少女,他上前去问这是哪朝哪代。
少女用看傻子的眼神告诉他这是大雍朝。稍微了解一些事情后,他和女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特别热络地抢着帮女孩干农活,让女孩给他口饭吃。
女孩被他缠得脱不开身,带着他回了山中木屋,他见到了一个孱弱消瘦的男人,那男人喊女孩添韶。
赵伯期终于反应过来,女孩正是孙添韶,他心心念念的人。而那个孱弱消瘦的男人叫南宫青。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确实不知道该去哪,就死皮赖脸地跟着孙祢晖和南宫青,缠着这俩人让他们给自己口吃的,给自己个能睡觉的地方。孙祢晖和南宫青看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也就把他留下了。
赵伯期醒来方觉是大梦一场,天色蒙蒙亮,他细细地磨蹭指尖,仿佛发肤之间还有那场雾的潮湿。
可惜雾散了,一切都改变了。
失落是难免的,但他并不怨。不管能否真的改变历史,他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兴奋与悸动。
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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