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祢晖把衣服裹紧,正坐在窗前,她睡不着。
一方面,她还没有消化能够重来一次的喜悦。另一方面,面对未来,她始终觉得脚底悬空,摇摇坠坠。
当前孙纫残暴,无论是朝堂上的官员,还是平头百姓都苦不堪言。
现在的诉求是把孙纫从皇位上拉下来。如果只是抹杀孙纫个人,而不推翻雍朝,那么谁来继位始终是一个问题。
如果只是单纯地把孙纫废了,就需要推上来一个新皇帝,孙纫子嗣不少,却都是一群草包废物。选一个好拿捏的继位,就又是主少国疑,死局。
皇子皇孙里不可能凭空长出来一个天生做皇帝的料,况且齐王已经反了,他的目标就是皇位,绝不会停下。
孙祢晖把早就凉了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滚进喉咙,又苦又凉。
她摩挲着茶杯慢慢想,其实,她是废太子的女儿,孙纫是楚王长子,算起来还是孙祢晖的亲堂哥。
她顶着这么个身份,也不是没做过皇帝梦,只是她无兵无将,孙纫又子嗣众多,而且齐王在外,谁当皇帝谁找死。
那就只能把大雍推翻了,依旧让齐王建立齐朝。只是,段鄢不能继位。
这倒也好说,段鄢排行老二,他有一个哥哥,孙祢晖记得他大哥叫段纭。
段纭和段鄢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是齐王偏爱段纭,段纭很小就随齐王四处征战了,而段鄢只是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当他的二公子。
后来齐王起事,段纭也永远是被放在第一位,立了大大小小的军功无数。段鄢做的从来都是不重要的事,守不重要的城。
孙祢晖记得有一次,她领军师之名,和段鄢的军队一起行动。朝廷军队希望以益州为突破口,先擒段鄢,以此要挟齐王。
当时正在守益州的段鄢知道了这个情报,笑出了声。这群人太高估他在齐王心里的地位了。
他根本不受齐王重视,让他来守益州也只是因为这是个不重要的屏障,守不住的话,自己被擒,守住了也不是多么大的功勋。
段鄢站在城墙之上,风拂面吹来,他眼睛却眨都没眨,转头和她说:“援军不会来了,只有援军不来,我还有将士们才会拼死一战。父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最后是孙祢晖去说服益州后方摇摆不定的青州话事人,成功带着青州军回来,和段鄢一起守住了益州。
可以说,段纭是实打实的接班人,如果他没有死,那段鄢继位的可能微乎其微。
那段纭是怎么死的呢?老实说,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是段纭那里出现变故,人员调度不过来,就让孙祢晖过去暂时顶了一段时间。
后来可能是因为军中有内奸,齐军大败,段纭被杀,军队溃散,最后她领着一小部分军队回到了益州。
所以,她要去找段纭。看看能否改变他的命运,起码让他别死。
孙祢晖想完这些,天已是蒙蒙亮,她却精神抖擞,走到窗前,看着慢慢沉下去的月亮。
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她始终觉得在这九州万方之上一定有一个“战神”。
不是在沙场上斩敌数万的“战神”,而是一个真正操控战争与权力的神明。
祂带来战争,让人承受无边的苦恼与灾祸,又赋予了一些人权力,这些人争得头破血流,甚至疯魔。
就像她的祖翁,大皇帝孙稹,当一个文治武功全能的皇帝走向晚年时,那种猜忌多疑、刻薄阴狠便不受控制地从魂魄里挣脱出来。
于是他更加独断专横,一步错步步错,让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政治怪物”清扫了朝纲。最终成就了现在这幅烂摊子。
孙祢晖又想到了段鄢,昔日竹林初见,秉赤诚之心剪烛夜谈。哪能想到后来他会成为权力风暴的中心,把自己的妻子都裹挟进去,碾成齑粉。
孙祢晖收回一直盯着月亮的视线,盯的时间太长,眼睛别扭得有些恍惚了。
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腕,认真地想,没准自己也是被那个所谓的“战神”所操控的木偶傀儡。
她再抬头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赵伯期。
赵伯期一旁的角落里,看了她很久了,只是孙祢晖一直没动静,一味地抬头看着月亮,他也就一直没动,只站在原地看着她。
孙祢晖站在窗前,眯着眼睛看向他,她的肤色本就白皙,经由月色洒落,更是玉一样的通透。
赵伯期刚刚看她终于有所动作,自己也就往前走了两步。
走了这两步,她也看见了他,两人无声地对视。
赵伯期弯起唇角,和她挥手打招呼。
孙祢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看见了,正准备把窗户关上,却看见赵伯期一步步向她的方向走来。
她动作顿住了,等着他要干什么。赵伯期走过来说,“睡不着?还是醒得太早?”
孙祢晖:“在想事情。”
“看着月亮想事情啊?”赵伯期摸着下巴说。
孙祢晖大晚上的用脑过度,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赵伯期怕她下一秒就说自己困了,然后关窗睡觉,于是赶紧说:“在我那个时代人们可以去到月亮上。”
孙祢晖来了兴致,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月亮上是什么样的?”
赵伯期故作神秘地说,“坑坑洼洼的,有山也有坑,可没有什么嫦娥玉兔啊。冷的时候比冰雪还冷,热的时候能把人烤熟。”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去到上面?”孙祢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在你的那个朝代。”
“大概是一种执着吧。问天问月,求天拜月,有实力了就一定要探个究竟。”
淡淡的月光照在庭院里,映得他俩面色柔软,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
孙祢晖继续问他,“其实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不想回到你的那个朝代吗?”
赵伯期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些个问题。
因为她,他才来到了这里。可他不想告诉她,因为这个决定始终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和孙祢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想说出来,不想让她有哪怕一点点负担。
他笑着看她,“不想。”
回答得很笃定。
孙祢晖没说话,又看了他良久说,“就寝吧。”话音刚落她就伸手把窗户关上了。
赵伯期小声说,“晚安。”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有点无所适从,院子里空荡荡的,他也就抬起头,学着刚刚她的样子,站在原地看月亮。
孙祢晖关上窗户,鞋也没脱,半躺在床上。
差点把这个人忘了,他说他叫赵伯期,他身上的迷点也很多。
他是一个变数,但目前来看,对以后还没有什么威胁性。
孙祢晖又想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没有嫦娥,没有玉兔,人竟然可以去到月亮上。那她所惧怕的那个“战神”又是否真实存在呢?
皇宫。
入秋了,天气渐渐地凉了起来。闻贞照把披风裹紧,站在夜色里,只有前面的一个小太监掌着灯,透着些许微弱的光亮,和月色掺和在一起,竟映得朱墙意外的诡异。
那小太监撑不住,站在原地就打起盹来,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闻贞照盯着那小太监看了半晌,脖子都僵了,他抬头看看月亮,心里估算着时辰,默不吭声。
等了一会儿,屋里又走出来个小太监,笑眯眯地说,“闻博士,请进吧!”
闻贞照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到了宫院的一个屋子里。
那小太监推开门,只见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男子坐在桌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着茶水。
闻贞照先开了口,“岑公公。”
岑书兰才抬头看他,“呦,闻博士来了。”转头又看向身边的小太监,一脚踹在人腿上,“废物点心!我是在干爹那照料着,才赶不回来。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还不知道把博士先请进屋来吗!还不快滚?”
那引路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岑书兰转头又笑眯眯地引他入座,给他倒了杯茶水说:“闻博士别见怪,干爹那儿我走脱不开,宫里的人也不懂事,下次保准他们不会这样了。”
闻贞照接过茶水,开门见山道,“事情办得如何?可有纰漏?”
岑书兰摇摇头,“齐王起兵,宫里乱得不行。皇上连着好几天没召幸美人了,估计正发愁呢。满朝文武一群草包,什么对策也给不出。比不过你这样的聪明人。”
“文书可曾写好?”
岑书兰去一旁的暗格里拿出文书,递给闻贞照,“看看这样可行?”
这文书里一溜烟地全是潘骅和外朝官员勾结的书信,卖官鬻爵,贪腐成性。
闻贞照在最后一页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被捏造出来的一系列书信。
中常侍潘骅比孙纫大上五六岁,也算是把皇帝从小照顾到大的。
前朝二宫之争,太子与楚王俱死,孙屾年幼被废,作为楚王长子的孙纫“捡漏”当了皇帝,潘骅自然也跟着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路做到中常侍,好不威风!
可惜孙纫不是良人,潘骅也没有什么做一代贤宦的好心思。他什么都顺着孙纫来,以迎合私欲为主,巩固自己的地位,背地里卖官鬻爵、安插亲信、构陷士人结党营私,致使许多官员被禁仕、流放。
岑书兰见闻贞照不说话了,便笑着说,“闻博士可是后悔了?若是有悔意,我可以将这最后这份书信烧掉。”
闻贞照摇摇头说:“我并无悔意。”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岑公公又为何要这样做?据我所知,中常侍一向待你不薄……”
岑书兰开口打断他,“行了。这文书你也过目了,没别的事就可以走了。我就不送了。”
闻贞照没再继续说,把文书放下,行了礼,转身就走出去了。
岑书兰看着他出去,眼皮连抬都没抬,嘴里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
他拿起桌子上的文书,看了又看,脏话一句接着一句地骂,骂得口渴了,就给自己斟茶,喝一口润润嗓子。
闻贞照出了宫门,中常侍倒台后,必定是执行这个计划的岑书兰上位,他在一个王朝末路之时,掌握了权力,下场必定不会太好。
月色如水,照得满街生辉,闻贞照一人独行在回家的路上。
看似是岑书兰出卖了潘骅,其实闻贞照同样出卖了岑书兰。
既然岑书兰不在乎,那他闻贞照也可以不太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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