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远离颠倒梦想

奚泮以为大家的焦点都放在乌眼鸡似的宋家兄弟身上,带着少女心事离开的时候,杨升夏追上来,塞了两颗大枣给她。他以为她脸色发青是低血糖的缘故,特意跑去厨房找的,宋家那天晚餐炖乌鸡汤的红枣就这么没了。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王遗时头一回当月老竟无比顺利,杨、奚二人感情急剧升温。很快,杨升夏这个毛脚女婿就上门了,随后订婚、结婚,水到渠成。

杨升夏甚至请王遗时担任证婚人,夫妻俩受邀坐主桌。隔着一张桌子,坐着宋大夫妻。

席面上眼神两两一交汇,王遗时向惜予吐露,“宋大怕是恨上咱们了。”

惜予起初不认为有这样严重。

散场时,惜予特意拉着王遗时去找宋大两口子,人家存心躲他们。惜予不死心,与宋大夫人打招呼,她定然是听见了的,依旧头也不回紧随丈夫离开了。

惜予伤了心,走到饭店外,初夏月光打在她的水色旗袍上,流转起一股泪意般的蓝盈满周身。她叹息了一声,不得不向王遗时承认,“你说得对。”

王遗时摩挲着惜予的颈项,缓缓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宋先生我是了解的,从相识起,他处处胜我一筹,倘或一直赢,便一直看不出问题,相安无事下去。自我留学归来,虽仍是同事,却从此不矮他一截,周围人多说几句,他放心里了,积怨日深。没有升夏的事,也迟早会有别的由头。”

说着有些来气,恨铁不成钢道:“这家伙,肚量还没针鼻大!”

其实宋大先生未必不杰出,因其严肃板正又好面子,同事觉得他不好相处,学生抱怨他苛刻。王遗时未必比他杰出,却是出了名的没架子。大家都欢喜拿他俩做比较,多是贬宋夸王,宋大怎么能不介意呢?

外人也就算了,就连自家两个弟弟,也欢喜与王家来往,好似王家那对夫妻才是他们亲生的哥哥嫂子,胳膊肘朝外拐得没边了!

而升夏和奚泮的结合彻底点燃了宋大心底对王遗时的怒火。

在宋大看来,奚泮是他为二弟物色的妻子,王遗时帮杨升夏牵线成功,何异于夺(弟)妻之恨!姓王的既全然置两家的情谊于不顾,那他一直以来的不满委屈又何必再隐忍?

宋大单方面与王家割席断交后,犹不解恨,还进一步迁怒到了两个弟弟身上。

宋二到美国后给家里来信报平安,宋大立刻回信,通篇骂他,扬言要是不乖乖回来,就登报断绝兄弟关系。气得宋二回信:等见报了剪一份寄给我!

惜予捧着生梨,对眼前空白的信纸发起了愁:“我想关照老三,又怕越俎代庖,到时候你和宋教授关系更僵。”

王遗时逻辑缜密,“那家伙现在都不肯搭理自己的亲弟弟了,你写没写信,他打哪知道去?写,大胆写,放肆写,尽情写!”

“行,别念了,“惜予让他打住,“我这就写。”

“你倒是一劝就通。”王遗时笑道。

惜予也笑,“你台阶都帮我砌好了,当然要快点下来!你把两个小囡……不,就喊宁宁过来。我想她也有话要跟老三讲。”

“遵命。”说归说,王遗时纹丝不动,惜予疑惑,他说:“你先把梨吃了,我再去叫宁宁。”

惜予干脆地啃了咔嚓一口,老王立马夸:“牙口真棒!听听这声。”挨了惜予一脚,才嬉皮笑脸去喊大女儿了。

宁宜一听说要给三叔写信,高兴得不得了,主动要求由她代笔,惜予同意了,之后每一封信都交给她来写。有时候,惜予不提,她也自己写,再用零花钱寄出去。

可惜宋三从无回音,后来到第十六封信被退了回来,邮局说这个地址查无此人,宁宜才停笔。宋三驾驶着飞机,一去不回头了。宁宜有些失落,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的失落。

—·—

今天医院里事少,下班早,慎予心情像外面碧云青天一样的好,半路忽然落起了雨,起初淅淅沥沥,蓦地加剧,才想起伞落在了医院,这个月几趟了?他懊恼又无奈地躲进沿街人家的檐下。

屋里老妇《般若波罗蜜多经》念到第五遍,远离颠倒梦想,雨停了。

他跨进自家院子,素荣正在东厢房窗下听收音机,精神不错,见了他笑吟吟,说家里来信,搁在书桌上了。

姐姐在信里提到两个相识的男孩,如今都进了航校云南驿初级班,驻在祥云那边。

信纸之外,另附了一张货品单子,让他照着采买,货款已经转到他的银行账户上。

宋应暄……不认得,张藻明,有印象。

慎予想起十年前在上海读书时,他常往亚尔培路公寓跑。这个张藻明就是那栋楼里小萝卜头们的孩子王,没想到如今也长到了能考航校的年纪。慎予端着信,摇头感慨,素荣问他叹什么,他说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了。

素荣望着他清秀的脸庞,笑道:“一根皱纹都没有的人,说什么胡话。”再想到自己因病消瘦得描摹骨骼的容颜,心情如昆明的天一下黯了。她有些羡慕起他的妻子来,突然地死了,慎予离家前见她的最后一面,她是匀称美好的,也将永远匀称美好。

她说:“要是你没救到我就好了。”

“瞎讲有啥讲的,”慎予收好信,吸吸鼻子,“小庄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素荣也学着他的样子皱出鼻头的细纹,“红烧肉。”

—·—

东西准备得差不多,趁学员休假日,慎予提着大包小裹乘巴士去了一趟云南驿。军事重地,等闲进不去,待张藻明出来相见。

藻明穿着学员制服利利落落地从路那头昂首走来,一见慎予脚边两大坨麻袋,瞧他单薄的身板,不知得费多大的劲才能把这老些扛过来。愧疚道:“我爸妈着实不懂事,这里并不缺吃少穿,他们却好意思劳您长途跋涉。”

慎予怕再不阻止,眼前的小伙子可能打算为双亲叩头谢罪,连忙问:“欸?还有个包裹呢,宋家那孩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啊,一放假就不见人影。”

“好吧,那跟你说也一样。系红绳的袋是你的,蓝绳是他的……还有,”慎予想起,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家书抵万金。”

“就一封?”张藻明接过了问。

慎予失笑,“还想谁给你写呢?”

“不,误会了叔,我是问,没有宋三的么?”

“他家没有。”慎予摇摇头。在与姐姐的通信中得知,不知什么缘故,宋三从离家之日起,从来没联系过家里,也没有回过任何人的信,断线风筝一样,十分冷硬的做派。

只有张藻明知道宋三的心事,他自觉入伍参战九死一生,不愿亲友过多牵挂自己,遂狠心斩尽三千烦恼。他并非绝情,而是存了死志。

奈何张藻明不会同慎予说起这番实情,远在上海的亲朋好友们更无从得知,风筝线断了。

—·—

藻明把宋三的那份给他拎过去,回到宿舍,几个舍友正一起围着麻袋看看碰碰,见他来,问:““藻明,能拆开吗?”

张藻明用小刀挑开信舌,“开吧,随便拿。”

“得嘞!”

吃穿用物摆满床铺,每个舍友都分到一点。

傍晚宋三回来,他宿舍的“分赃”大会便开始了,这里的规矩就是见者有份。

舍友拎起一打汽水,感慨:“好家伙,我说张藻明搬得呲牙咧嘴,还当他小子虚咧,原来是真沉。”

一人分一瓶,瓶身印着俏皮的花体字Ginger Ale,舍友诧异,“生姜啤酒?这玩应能喝嘛?!”

“就一汽水,”宋三说,“不想喝还我。”

“小气!”舍友把汽水塞进怀里,在剩下的汽水瓶缝隙之间发现一张皱巴巴的纸壳,“宋,好像有你的信。”

宋三伸手道:“给我。”

看他读得认真,恨不得头也钻进字里行间去,舍友打趣,“什么人写的?女朋友吗?!”

“妹妹,”宋三顿了顿,又改口,“侄女。汽水也是她请你们的。”

大家都笑他这都能搞错的。

宁宜的信陆陆续续收到十五封,看过原样叠好,和随身物品放在一块,后来宋三去印度,去美国,又回国上战场,一直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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