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内,林家算是当地大户,林宅更是当地显眼的地标。林宅是个清代的三进的院落,有近百个长工,就算寻常日子里的夜半时分,各处院子都有小厮杂役也各司其职,来去匆匆。
可在今日正午时分,内院的东厢房的院落里却冷冷清清。
这是间中西融合的厢房,螺钿博物架上的留声机,梨木贵妃塌上的羊皮外文读本,鎏金底座琉璃缸里的鼓泡眼大肚皮金鱼,无一不彰显着厢房主人身份的尊贵及极好的品味。
但显然,厢房的主人目前无暇把玩房间里的稀奇玩意儿,而厢房里的其他人,也都思绪复杂。
“大夫, ”候在林夫人身边的刘婆等金发蓝眼的洋大夫查完体,小心翼翼的问到,“ 咱小主子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洋大夫听到“主子 ”这词眉头一皱,他向来是看不起这种论主论奴的封建糟粕的,但这林家家境殷实,给的诊金实在是丰厚。
他为此不得不压下脾气,耐心柔声的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说到:“ 小姐的身体还算康健,至于那装扮,可能是小姐和人吵架,堵了气特意穿上的,里面大概有不常见的暗扣或者拉链,找个女红师傅剪掉接头就能脱下来了。”
林夫人显然对这结论并不满意,蹙着眉说到,“大夫,您可能不知道,煜儿保持这模样已经近三十天了,不吃也不喝。 ”
“ 这?”洋大夫瞪大了他瓦蓝的眼睛,难以置信道,“ 虽看不到小姐的脸色,但小姐并没脱水,诚实来说,小姐需要的,应该是心理医生。”他思索片刻,也拿不准这对主仆所说的是事实还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如果夫人对小姐的生命不放心,我回医院开点营养液,给小姐打上点滴? ”
刘婆听罢,双手插腰,细长的眉一扬,细长的指甲对着洋大夫的鼻尖一指:“好你个庸医,病都没看出来,就想给我家小主子扎针见血! ”人高马大的洋大夫被她的大嗓门骂得后退了好几步。
林夫人急忙拦了一下刘婆,又深吸了一口气,往边几上放了十块大洋,“ 大夫见笑了,我们主仆也是关心则乱,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着实让人心焦。”她顿了顿,委婉到,“ 但这针扎进皮肉往里面灌东西毕竟是大事,大夫还是回去休息一下,等老爷回来,我再与他商量商量。”
洋大夫脸顿时涨红了,他既气刘婆对他无理弯酸,又气林夫人的保守封建,但十颗圆溜溜的大洋又着实能熨烫他的所有不满与委屈。他深呼吸了两声,最后还是拿了十块大洋,依着华人的姿势别扭的作了个揖,低头匆匆走了。
刘婆看着洋大夫落荒而逃的姿势,气愤的把手上的丝帕晦气的挥了挥:“ 没想到又是个骗钱的,”随即又转过了身说到:“夫人,这……方圆百里的大夫,郎中,神婆,天师都找遍了,香也熏了,符也烧了,仆子们糯米狗血也撒了,祭台也摆了,伺候小主子的下人香灰也吞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法子?”
林夫人也面上镇定,手却暗地哆嗦着,她按了按眉心喝了口茶,说到,“你可是把我问倒了,我能有什么法子?若今晚过了还无起色,抬个轿子将煜儿送到临月寺照料吧,老方丈说过煜儿有佛缘,也不知他能不能蒙佛祖庇佑,化险为夷。 ”
临月寺离这挺远,按理说小主子现状态着实诡异,一路舟车属实不易,但着实没有别的方法了,刘婆眉头绞紧,纠结万分,最终只暗暗叹了声气。
这时,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厮跑到厢房的门外,作了个揖禀报道:“ 夫人,后门来了俩叫化子,说院里有贵人不愿成亲,他们来说个和,”小厮顿了顿,“ 管家让问问夫人的意思,要不要把这俩人轰出去。”
刘婆气得倒吸一口气,“这群拿了钱还堵不住嘴的狗东西!夫人,我去问问是谁传出去的!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夫人却打断她,对着小厮说到,“让他们过来吧。”
林夫人嘱咐刘婆立了个屏风,刚立好,小厮就将人带到了,刘婆用极不友善的狠辣眼神打量着这俩人——一个面色蜡黄又瘦又小的十二三岁出头的小姑娘,一个比小姑娘还矮的眼皮耷拉到脸颊的矮胖老头,两人穿着破烂不合脚的草鞋,面容还算干净,身上的衣服却是灰扑扑的,补丁累着补丁,勉强蔽着体。
两人拜见了林夫人,林夫人只颔了颔首,并没让两人坐下。
林夫人开门见山到,“你们说院里有贵人不愿成亲,是谁啊?”
那小姑娘指了指屏风后,“这后面有个贵人,本该十日前成亲却不愿动身,这宅子外面有一圈小鬼精围着要利是,那些小鬼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小姑娘顿了顿,“他们已经在讨论着抢新娘了,大概这周之内,就要动手。”
林夫人和刘婆对视了一眼,又问到:“两位瞧着有些面生,想必是未曾见过吧?不知二位该如何称呼,又从何处而来呢?”
矮胖老头说到,“夫人,小妮子姓黄,叫尼雪,我随他姓,叫我黄老头就行。我俩是隗山人,会些驱邪避祸的小把式,四处游走,赖以为生。 ”
林夫人面色一白,隗山可谓是鼎鼎大名,十年前此处闹旱灾饥荒,饿俘遍地,生林涂炭。按理说人若没了活路,至少会有壮青年背井离乡找寻生机,偏偏隗山像被罩子罩住了似的,闹荒那几年,本地人没人走出去,外地人没人走进来,直到五年前一场暴雨,一个迷路的外乡人被泥石流冲进了渭山的地界,才发现这人间炼狱,据说那外乡人在隗山寻了五天都没见到活人,只有满地残破的白骨与食腐的鸦类与他作伴,等他好不容易走出隗山,已经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了。宪兵好不容易从他嘴里问清路线找到隗山,只见荒土上白森森的不管是人是兽的骨头上密密麻麻的牙印子,那些随着去的刀尖上舔血的兵哥儿们看着隗山那惨状都做了许久的噩梦,这事更是成了本县止小儿夜啼的深夜故事。
林夫人怔怔看着这两人,从两人胸膛的起伏判断出了这两人不是饿死鬼,倘若这两人说的是真话,能从灾祸中走出来的,不……就算能避开这灾祸提前走出村子的也必不会是常人。
“刘婆,把屏风收了吧。”林夫人对两人颔首,示意两人可就近查看。
屏风退去,贵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他身着一件不大合身的白色洋裙,裙子版型极差,针脚粗劣,像是小孩子给布娃娃做的过家家酒的道具;头上盖着个粉色半透的纱罩纱,正中红线绣的“ 囍”字歪歪扭扭极难辨认,像是笨拙的人用脚绣出来的,罩纱垂到了胸口,边缘坠着的流苏也炸了毛,还长短不一,像极了倒扣的鸡毛毽子。贵人就这装束端坐在中式的拔步床沿上,莹白纤细的手虔诚的捧着个染色不均匀的红绢花,半透明纱制罩纱下的美好面容安静祥和,连胸口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像精美冰冷的雕塑套上了糟糕难看的服装。
虽然乍看很辣眼,但这副打扮确实是近几年青年人流行的西洋风婚纱样式。
这时明明是正午时分,窗外鸟雀声不断,厢房内亦是阳光正足,暖洋洋的阳光撒在贵人别扭的装束上,像副西洋美妇人的肖像画,看着却让人不由觉得心底一寒。
林夫人和刘婆每每看到这幕都心底一颤,见装束奇怪的两人仍面色自若,不由的定下了心。
林夫人说到:“两位凑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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