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林宅，老头没有回到荒庙。而是带着黄尼雪走向闹市。
老头边走边给黄尼雪教导道：“你看啊，正是春末，是风热风寒疾病的高峰期。而今早在闹市里的劳工，车上的药材这些病都粘不上边，很是奇怪。得去看看。”
此处本就是个大县，闹市也是人流众多，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道路上更是摩肩接踵。
好在老头和黄尼雪穿着邋遢，被不少的人嫌弃。往来的人们大多都自动避开了他们，因而他们在闹市里走得还算顺畅。
两人在闹市里逛了没半圈就找到了目标——一个仆从打扮的人鬼鬼祟祟脱离了采买的队伍，拐进了一条小巷。
两人偷偷跟着，只见那人左拐右拐，越走越偏，最后竟到了一个死巷子。那人站在巷子口还警惕的往外看了几眼，可惜老头和黄尼雪故意敛了气息躲在暗处，寻常人轻易发现不了他们。
见四周没人，那人摸了摸后脖颈儿，压下了被别人跟踪的奇怪错觉，又开始了接下来的操作。只见他在死巷子的墙上摸索了一阵，竟扣开了一个与墙同色，乍眼一看和墙浑然一体的门。门稍矮，那人躬着腰，匆匆进了门，又急忙将门合上，一连串的动作，都完美诠释着“里面有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四个大字。
黄尼雪闭了眼，静默了半晌，而后睁眼说道：“里面人很多，都是活的。”
老头子说道：“哎，那是不能悄摸进去了……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黄尼雪又感受了下：“基本是男的，鲜活的，壮年人偏多。”
老头闻罢一低头，看看自己褴褛的补丁服和花白的乱胡子，“鲜活”的“壮年”“男的”，他可能就只粘上“男的”两个字，再看看黄尼雪，更是一个词也沾不上，不由得脸上一热。
他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用树皮般的手狠狠抹了一下脸，只见宽大的袖子从眼前一晃而过，就如同变脸戏法一般，花白的乱胡子，橘皮般老朽粗糙的脸皮不见了，转变而来的是年轻的富有弹性的红润面皮。整个脸虽仍是微微发福，却圆润饱满，很是讨喜。
随后他背对着黄尼雪脱下了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一翻面，往身上一披，却成了一件皂青色的外褂。他慢条斯理的扣上了褂子的盘扣，颇为斯文的从兜里掏出一只古朴的女式小铜镜子，歪眉斜眼地照了一阵，觉得仍是不够味，便气沉丹田，扎起马步，双手提起肚皮狠狠的收腹。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筋骨摩擦的脆响，老头的脊骨被活生生的拉长拉直，肚子也像瘪了气的气球一样收了进去，整个人挺拔了不少；再五指成梳，拢一拢头发，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油亮，一个当下时新的标志油头就梳出来了。
老头，不，现在应该是青年眯着眼睛再次掏出镜子。镜中的人干净整洁，圆头圆脑，面上自带笑意，像是个和善好说话的读书人，再看哟，又像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狐狸。
青年对自己目前的打扮颇为满意，他清了清喉咙，对着黄尼雪说道：“你看我现在如何？”只听从嗓子里蹦出来的，并不是之前那粗粝难听的老头的嗓音，而是清润的青年人的声音。
黄尼雪看了两眼，说道：“马马虎虎，和里面的人感觉差不多。”
青年又问：“差几成呢？”
黄尼雪道：“两三成吧。”
青年便翕然一笑，整张脸五官上扬，露出了一股狡黠的味道，像极了一只胖狐狸：“那便能糊弄过去。你在这儿等等我，一会儿如果有打手拿着家伙什冲出来，你就自个儿跑。”
说罢，青年推开了门，迈了进去。
门里格局不大，但很是热闹。青年偷偷打量着这个地方，只见他开了好几道门，甚至还有一个向上的不止通向何处的楼梯，靠墙的地方都是顶天的大药柜，好几个抓药的伙计一手拿称一手抓药，手都要抓出残影；坐柜台的账房先生手上的算盘珠子也是打得像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苦涩气味——可见此处是一个中药铺子。而他们的顾客，大多都如他们所跟踪的男人般，是富贵人家佣人打扮的人。
伙计和顾客们，看见进门的人打扮如此风骚，不由的明着暗着多瞅了好几眼。
青年面上四平八稳，从容走向柜台，扣了扣柜面，对一个勉强还算清闲，看起来职务相对较高的药房伙计说道：“有人介绍我来这开一副药，他说你们这经常开这个。”
药房伙计立刻绽开了讨好的笑容，说话却颇为谨慎：“先生是生面孔，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不是，我是外县人。前两天才随管事的来的这边谈生意，没想到这脚都还没落地，那管事就犯了病。”说罢，他皱了皱鼻子，晦气的挥了挥手。
伙计笑道：“那你管事的也真是位优秀的青年才俊。”他把青年招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还请问先生，是谁介绍你过来的呢？”
青年一听这，表情便有些为难了。伙计正要起疑，就见他俯下身轻声说道：“你们……这是要登记吗？说实话，这儿是当地一个商贩介绍的，但你看……这生意还没开始谈，管事的就病了。我本就做不了主，你这白纸黑字一记下来，写明了我们欠人人情，等管事的好利索知道这个事，我不得丢饭碗！”
说罢，他看似热情的伸出双手握住了伙计的手，想着刘婆昨天的气势，现学现卖，隐秘又强硬的往伙计手上塞了好几颗大洋，道：“希望小弟通融通融。”
伙计也很上道，他手一收，大洋顺着袖口骨碌碌滚进衣裳，他开口安抚道：“呀，先生真是多虑，我们可是非常注重客人**的。再说，我这也是随口一问，不登记，不登记。”
说罢他回了柜台，拿起一张白纸，却不写药方，只在纸上画了三根横线，问向青年：“开三十斤的药够吗？”
青年面上一愣，说道：“三十斤？平时的药不都是论钱和两的吗？”他比划了一下：“三十斤？那得喝多久？”
伙计乐了：“你可是急糊涂了，你好生想想，那管事的可还咽的下东西？这药是要煮成药浴，用来擦身熏蒸的，那可不得量大。当然……这药也不是一个人的量。你也容易得这个病，这几天你也要用这个沐浴，注重预防。”他指了指青年，隐晦一笑：“药是一起买的，一起煮的，等你管事的一醒，就说这药都是他用的，不得让你套个便宜。”
青年一愣，随后抚掌爽朗一笑：“还是小弟你聪明。开！开三十斤药！开三十斤最好的药。”
“好嘞！”伙计又拿起一只蘸了红墨的笔，把三个横线一圈，便吩咐一个抓药的伙计赶紧去抓药：“哎！你来，这个方子，抓三十斤。”
等抓药伙计拿了方子去抓药，青年又倚上柜台：“小弟，我看你还要多向那抓药伙计提一嘴斤两，这单子上的‘三’难道不是三十斤？”
伙计一摆手：“那倒不是，这个‘三’啊，是我们的三号秘方的意思。”
青年挑眉：“哦？还有一二号秘方？”
伙计说：“那当然！这怪病是近一两个月才有的，在那之前，我们喝西北风吗？”
看青年满脸好奇，伙计便说到：“先生啊，你看这铺子在外那么隐蔽，里面又有那么多门，那都是顾客需要。”他猥琐一笑，“一号秘药是海狗丸，我们铺子独家配方，见效得很。那些路都走不稳的老爷们性情来了，哆哆嗦嗦的走进来，吃了我们的药，不到一刻钟，就能气宇轩昂的跑出去办事儿……你看，你这两天主管病了生意做不成了，搞两幅回去试试？”
青年面上立刻红得和洋柿子似的：“我？不了不了。”他像是急于转移话题似的，又问到：“那二号秘药是什么？”
伙计看着青年的红脸，内心里直笑话，面上却不显，说道：“二号是头痛散，吃了头清目明，精神愉悦，飘飘欲仙的那种。”
“这……飘飘欲仙……里面难道有——”
伙计示意他噤声，说道：“病情需要，病情需要嘛……”
“这东西不是违禁了吗？”
“所以是才是‘秘药’啊。”
说罢，两人对视良久，半晌又相视一笑。
“先生要一点吗？”
“不不，我这边跟着的人多，吃这个会失态，等这桩生意谈成了，我下次过来这边倒可以试试。”
“我们铺子的药剂量把握得很准，按着方子吃，不会出事的。”见青年还在踌躇，伙计说道，“不过我也不劝，正经事要紧，等先生你想搞这东西了，就来这店提我名字，包你搞到最好的货。先生你记一下，小人姓王，叫我王前就行。”
“呀，鄙人也姓王，没想到和王小弟竟是本家。”
两人正称兄道弟着，却见一个门从外面推开，一个妇人大声哭喊着冲了进来。
那姑娘头发凌乱，面容肮脏，一进门就朝着柜台跪了下去，扑通扑通磕了好几个响头：“王主管！我是真的没钱了，求求你行行好！再给我一副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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