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摆着西洋式的沙发,却铺了苏绣的软垫,茶几是黑檀木的,上头搁着一套珐琅茶具,茶烟袅袅,混着沈桂香惯用的沉水香,在暖融融的室内浮荡。墙上挂着幅油画,画的是西洋贵妇,可偏生又配了幅中式对联,字迹遒劲,倒像是黄月衡的手笔。
沈蝶豆站在窗前,彩色玻璃滤进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斑斓,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她没坐,手指轻轻搭在窗棂上,指尖被光照得几乎透明。
沈桂香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一身浅金色丝绸睡衣,外头罩了件细纱披肩,波浪卷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上,发尾微微卷曲,倒是个摩登女郎。
她指尖拈着支细长的烟杆,烟嘴是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温润的光。她随手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烟杆在空中划出一道慵懒的弧线。
“怎么不坐?”
沈桂香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红唇轻启,吐出一缕青烟,烟雾在暖黄的灯光里缭绕,似一条慵懒的蛇,懒洋洋的。
她忽地倾身,羊脂玉烟杆的尾端一挑,轻轻撩起了沈蝶豆的裙摆。
被杆挑起裙摆的刹那,沈蝶豆听见自己脊椎绷紧的微响。
沈桂香羊脂玉的烟杆的指甲沿着她的脚踝游走,这双脚的每一处畸形都是精心计算的产物,三寸七分,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则贱。当年平天军验脚的铁尺,如今化作了姨太太指尖这点冷光
“啧,这脚裹得倒是讲究。”沈桂香眯着眼,烟杆沿着脚踝的弧度虚虚一划,水晶指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沈蝶豆指尖微蜷,面上却浮起浅笑:“姨妈谬赞了,我这双脚算什么?姐姐的才是真绝色,三寸金莲,步步生莲,当年多少老爷一掷千金,就为看她走个过场。”
沈桂香的手顿住了,烟杆悬在半空,一缕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像是被人猝不及防掀开了旧疤。
沈海棠的脚,是她们三人共同的噩梦。
那年平天军入了京,刀光映红了半边天,旗人女子被拖到街上验脚,凡是天足者,全家屠尽。八岁的沈海棠被按在春凳上,脚骨生生折断,沈桂香咬着布巾给她缠足,沈海棠的惨叫闷在沈桂香掌心里,混着血锈味的温热唾沫浸透绢帕,而窗外平天军的火把将缠足布照得通红。
后来她们扮作婆子,牵着“小姐”沈海棠逃出城,血从绣鞋里渗出来,一步一个红印子,像落了一路的梅花。
沈桂香无意识的摸索着拇指的扳指,那扳指内侧刻着个"棠"字,这个秘密像绣鞋里的血痂,藏了十几年。
“……倒是会往人心窝子里戳。”沈桂香突然冷笑,烟杆重重磕在茶几上,“怎么,如今拿你姐姐的痛处来讨巧了?”
沈蝶豆垂眸,长睫掩住眼底的暗涌:“蝶豆不敢,只是想着……姨妈若肯在黄老爷跟前美言几句,姐姐兴许能少受些罪。”
沈桂香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仰,朝门外扬声道:“翠儿!死哪儿去了?泡杯茶要那么久吗?”
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还沾着面粉,显是刚从厨房出来。
沈桂香扫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笨手笨脚的,连个茶都端不来,凤仙手底下的姑娘要都像你们这样,趁早关门算了!”
那小丫头吓得直哆嗦,玲儿连忙端着茶盏半跪着给沈桂香上茶,温声道:“太太消消气,这茶要沏好几遍才出色,还要等温度下去,翠儿不敢擅自端上来。”
沈桂香瞥见玲儿姣好的脸蛋又看了看她属于下等人的手,兴致缺缺的转向沈蝶豆:“听说你最近在学钢琴?”
“最卷堂子里住了个传教士,就跟着学了几首,弹得不好,贻笑大方了。”
沈桂香突然伸手,贴着水晶指甲的指尖挑起沈蝶豆的下巴:“下周三我办茶会,法国领事管的太太在我这聚会,你穿那件藕荷色旗袍来,随便弹几首热热场子。”
“你也是的,你妈才从巡捕房被放出来,你不好好服侍你妈,怎得跑到我这里来?”
沈蝶豆睫毛微颤声音轻软:“回姨妈的话,妈妈和我才从巡捕房出来,姐姐还在里头关着,说是要等汤少爷的案子查清才能放人。”
“哦?”沈桂香闻言,红唇一抿,烟杆在指尖转了个圈,水晶指甲轻轻敲在烟灰缸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眼底浮起一丝讥诮,“凤仙倒是会教女儿,自个儿躲着不敢来,倒叫你个小丫头片子来求情?”
沈蝶豆抿了抿唇,没接话。
她知道沈桂香是故意的,沈凤仙和沈桂香早年同是旗人格格,后来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如今沈凤仙成立分春风楼的老鸨,沈桂香傍上了租界大佬黄月衡成了三姨太,彼此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沈桂香见她沉默,冷笑一声,烟杆往茶几上一搁,身子微微前倾,猩红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沈蝶豆鼻尖。
“怎么,哑巴了?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沈蝶豆抬眸,眼底水光潋滟,却不见半分怯意。
她轻轻一笑,梨涡浅浅:“姨妈说笑了,妈妈哪敢躲?只是如今楼里乱得很,巡捕房的人来来去去,姑娘们都吓破了胆,妈妈得镇着场子,这才托我来给您问安。”
沈桂香眯起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在掂量这话里有几分真。半晌,她忽地嗤笑一声,往后一靠,重新拾起烟杆,慢悠悠吸了一口。
“问安?带张嘴就来问安?”她红唇微勾,眼底却冷,“凤仙这些年,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沈蝶豆指尖微紧,面上却不显,仍是那副乖巧模样。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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