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常说,姨妈最是念旧情的人,当年若不是您照拂,我们姐妹怕是早饿死在街头了。”
“旧情?”沈桂香轻笑一声,烟雾从唇间溢出,模糊了她的神情,“旧情值几个钱?”
“姨妈尝尝点心”沈蝶豆不经意的推了推桌上的点心,指节不着痕迹地往上一顶,裹着点心的油皮纸轻轻一颤。
“喀。”纸包内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
沈桂香闻声骤然一顿。
她眼皮未抬,目光却已钉死在油纸包微微凹陷的棱角上,以玫瑰酥酥软的外皮,绝不该压出这般生硬的折痕。
沈蝶豆恍若未觉,指尖“不小心”勾开了红绳结,油纸松散地掀开一角。暖黄灯光下,玫瑰酥的朱砂印旁金光一闪,如鲤鱼甩尾时乍现的鳞。
“路上雪大,酥皮怕是潮了。”她轻声叹息,作势要重新系紧红绳。
沈桂香的小指在油纸边缘轻轻一挑,动作优雅得如同翻开一本诗集。
金光从缝隙中渗出时,她涂着蔻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不是为这黄白之物,而是惊诧于这小妮子的胆量。
“倒是会挑点心。”她突然轻笑,羊脂玉烟杆在沈蝶豆腕上一压,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让油纸包掉落,又足以让那金条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凤仙教得好女儿,连行贿都裹着层甜皮儿。”
沈桂香的唇角忽然弯出个笑纹,连眼尾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若旧年绣屏上褪了色的牡丹,被日光一照,又活泛了几分。。
“这点心模子……”她指尖轻轻一挑,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慵懒的讥诮,“是前年苏州银楼特制的吧?”
这话问得轻巧,沈蝶豆知道,她不是在问点心,而是在问:谁回来了?谁在走动?谁又悄悄递了消息?
沈桂香眼波一转,烟杆在指间轻轻一旋,她忽然笑了,笑得极短促。
“是吴家有人回来了?”
沈蝶豆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声音轻软,却字字清晰:“是吴叔的徒弟回来了,托我向您问好。”
沈桂香眉头一挑,烟杆在指尖转了个圈,羊脂玉的烟嘴映着灯光,泛着温润的光。
“青风回来了?”
吴青风是吴忠磊的大徒弟,在东海古董圈子里,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沈蝶豆摇头,声音依旧轻软:“青风师兄要是回来,怎敢不登门亲自向您请安?他还守着货,被困在水道上呢。”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桂香,眼底浮着一层薄薄的笑意。
“这批物件成色老好呃,师兄在外挂念着姨妈欢喜翡翠首饰,就遣了青云先回来向您献宝。”
“青云?”沈桂香眉心微蹙,一时对不上号。
“就是经常跟在青风师兄后头跑腿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寸头。”
“哦,他呀。”沈桂香兴致缺缺地软下身子,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白玉烟嘴抵在唇间,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雾从她鼻间逸出,散在空气里。
沈蝶豆往前迈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清晰。
“青云请回来一尊水玉观音,一尺来高,水头嘎正,想让姨夫帮忙……”
沈桂香突然打断,烟杆“嗒”地敲在水晶烟灰缸上,她目光如刀,将沈蝶豆钉在原地,红唇微启,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问:
“你这是有事求老爷呀。”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让我猜猜……”她轻笑一声,声音如浸了蜜的刀子,“是吴忠磊失踪的事?还是海棠的事?”
沈蝶豆的睫毛轻轻一颤,没急着辩解,反而微微低头,驯服的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声音却稳得惊人:
“姨妈明鉴,这两桩事……原是一桩。”
沈桂香的烟杆悬在半空,火星子“噼啪”爆了个响。
“汤少爷死在华懋饭店那晚,”沈蝶豆的指尖悄悄掐进掌心,话却顺着舌尖滚得圆融,“姐姐不过是被叫去唱曲的,连席面都没资格上。可如今巡捕房扣着她,无非是要找个替罪羊,给汤会长一个交代。”
她忽地抬眼,乌黑的瞳仁里漾着水光,“但若姐姐真被定了罪,旁人会怎么想?”
沈桂香的红唇抿成一条线。
“他们会说……”沈蝶豆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是春风楼的姑娘勾着汤少爷赴死局,是沈妈妈手底下的女儿害了商会公子……”
她故意顿了顿,“自然了,姨妈如今是黄公馆的太太,可到底……还姓沈。”
最后一字落下,室内静得能听见沉水香灰跌进铜炉的簌簌声。
沈桂香突然冷笑,烟杆重重戳向窗外:“小贱人,你当我是吓大的?莫说一个海棠,就是凤仙折在里头,与我有什么相干?”
沈桂香话虽然说的绝,可沈蝶豆瞧见她另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小黄鱼。
“原是不相干的。”沈蝶豆忽然改了称呼,“可三太太您想想,黄老爷上个月刚当选华商总会副会长,眼下汤会长正缺个发作的由头……”
她故意把“三太太”咬得又甜又脆,姨太太终究是妾,黄月衡的体面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再说了,吴叔这些年……”沈蝶豆声音轻缓,像一缕烟,袅袅地浮在空气里,“可不止是妈妈的姘头。”
“他和黄老爷的往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抬起眼,眸光清凌凌的,照得人心里发寒,“更何况……他手里那些‘黑活’,有几桩不是经黄老爷默许的?”
“小丫头~。”沈桂香眯起眼,她唇角的笑意未减,眼底却凝了一层霜,烟杆“嗒”地一声敲在烟灰缸上,“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姨妈说笑了。”沈蝶豆不慌不忙,唇角微弯,梨涡浅浅,却无半分笑意。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如同是叩响一扇隐形的门,声音低下去:“蝶豆哪敢乱说?只是如今吴叔下落不明,若他落在有心人手里……”
“严刑拷打之下,谁能保证他不乱说话?”她微微偏头,发间一支银簪轻轻一晃,冷光闪烁,“我们这些小人物,折了也就折了,可若是牵连到黄老板……”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却又藏了一把刀,刀尖抵在人心口,不疾不徐地往里送。
自鸣钟突然报时,小鸟弹出窗口,发出十二声脆响。
沈桂香背对着沈蝶豆,肩膀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她缓缓开口道:
“我也不留你用午餐了,你回头告诉吴家那小子……观音像送去城隍庙开光的事,老爷明天晌午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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